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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花東創作社群新網絡】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下)

【聚焦花東創作社群新網絡】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下)

COMMUNITY REVITALIZATION ART: TRIBES, CREATIVE CAMPS, FESTIVALS, ART VILLAGES, THEATERS, WORKSHOPS, LABS

〈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以上下兩篇的篇幅,組織七位書寫者,訪問十組創作社群的集結者與團體,整理出五個命題,作為思考社群創生藝術方法的敲門磚。在下篇裡,我們將重點介紹「從劇場蔓出的開放式聚集」與「混雜的創能與『純』的不易」與「交換的實踐」等三個面向。

編按:自2010年代上半葉之後,藝術創作的社群正產生新的重組,不僅如此,在地社群也在創造屬於自己的藝術創作。在都會區的大場館時代之外,這些社群創生藝術往往是以環境與生活中的某些特定性作為共同體,而不限於族群或創作範疇。

〈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以上下兩篇的篇幅,組織七位書寫者,訪問十組創作社群的集結者與團體,整理出五個命題,作為思考社群創生藝術方法的敲門磚。在下篇裡,我們將重點介紹「從劇場蔓出的開放式聚集」與「混雜的創能與『純』的不易」與「交換的實踐」等三個面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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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言:聚焦花東創作社群新網絡
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上)
社群創生藝術:部落、創作營、藝術節、藝術村、劇場、工寮、實驗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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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從劇場蔓出的開放式聚集— 原舞者舞團與冉而山劇場

成立超過三十年的表演藝術團體「原舞者舞團」,早期傳承原民傳統樂舞的理念,以部落的祭儀樂舞為核心,發表多部舞作,帶給觀眾總是清晰且強烈的舞團形象。亦有原舞者的團員在離開後自立門戶,如冉而山劇場和TAI身體劇場等,可說是原住民族表演創作社群的重要源流。然而,隨著時代改變,舞團也面臨如經費開銷宇新舊團員更替等挑戰,一再考驗「經典」舞團的因應對策。現任團長潘麗娟(Panay Musi)在這段期間,可說是相當關鍵的要角。

原舞者搬遷至花蓮池南部落的據點後,成員組成從過往以專職舞者為主,轉變為部落青年,他們大多是東華大學的在學生,利用週末與例行性的時間進行排練。麗娟盡可能讓團員保持舞者的身體狀態,不因上課而中斷,舞團的凝聚力依舊緊密。麗娟也鼓勵團員與其他團體之間進行相互交流,甚至學習不同的專業領域與族群文化,原舞者的團員,亦會出現在其他花東團體支援演出。

然而,2021年「原舞者」發表30周年的紀錄展演之後,舞團又面臨一段創作沉澱期。其中的問題不只是世代交替,更多是原舞者本身如何以傳統樂舞的形式,呼應原民社群未來的時代精神?

2022年由兒路舉辦的「Phpah藝術聚—劇山計畫」,對舞團來說是一個嘗試戶外環境劇場的契機。該計畫串連花蓮縱谷的三個部落社區,原舞者因池南的長期蹲點,透過部落踏查,後決定以「七腳川事件」作為新舞作的文本,爬梳在地阿美族人的歷史資料,從部落的遷徙故事當中,開啟了原舞者關注人與環境之間的對話。舞團在計劃中發表了《Afel》單元劇作,以「哈倫工作站」為創作起點,描述七腳川事件,部落經歷時間與歷史的推移,做出族人的記憶回顧,並以環境劇場的方式進行創作表演。

在「劇山計畫」之外,原舞者也在室內劇場發表《Abel餘燼—在大山與索道之間》創作劇本。不論是室內展演還是戶外環境劇場,原舞者劇團仍試著在保有舞團創作的韌性與元素之餘,持續與創作社群同步。(文/高立哲)

原舞者舞團在「劇山計劃」發表了以「七腳川事件」作為文本的新舞作《Afel》。(原舞者舞團提供)

冉而山劇場自2012年成立後,至今持續發動著劇場.行為藝術研習營、行為藝術節,以及結合行為藝術的劇場演出。在進行演出製作時,團長阿道.巴辣夫.冉而山(Adaw Palaf Langasan)會以原住民族的神話故事穿針引線,並參照自己曾經歷的民眾劇場式「集體創作」,和參與者們一起聊天,彼此分享在神話裡的看見,以及想怎麼演繹。當眾人一路從神話時間聊到現代,也會觸及到被殖民的歷史。

排練過程中,糾集眾人長時間走路的與爬山是匯聚意志並鍛鍊身心的重要環節。阿道說,希望讓山林的靈氣來灌注我們,讓每位成員都能有所感受,也才會有感動。如此在乎「一起一起」的工作方式,造就冉而山劇場的獨特面貌,創團以來便參與冉而山劇場活動的劉于仙表示,以前受戲劇系教育訓練,劇場裡每個步驟都是按部就班很嚴謹的,但冉而山劇場完全不是這樣,他是在自然而然的情況下,讓一切發生,即使可能一發不可收拾,卻隨時會有人補位,最後所有人一起收拾抵達。

由於冉而山劇場與阿道自有一套宇宙運行的韻律,很難預期冉而山劇場每年會做些什麼事情,但只要時機成熟,需要的人與資源總會各就各位。也因此,雖然冉而山劇場未與其他花蓮的藝術社群有諸多作品計畫上的合作,但來往互動皆十分密切,與臺灣不同地區的行為藝術社群,也透過交流行為藝術長期保持著聯繫。

(文/盧宏文)

四、混雜的創能與「純」的不易— TAI身體劇場、志哈克藝術實驗場

於2018年始創、開啟的夠帶種藝術季,其實是花蓮在地藝術社群的無心之得。當時,那高.卜沌(Nakaw Putun)承租經營的Wata藝術展覽空間,後方尚有一處鐵皮搭建的工廠舊址,在瓦旦.督喜(Watan Tusi)、吳思鋒及劉亮延的討論構思下,直覺判斷可以活用場地催生表演藝術,期盼這個場域成為一個匯聚共生的「家」。於是,第一屆夠帶種藝術季集結眾力,邀集了TAI身體劇場、冉而山劇場和李清照私人劇團連袂演出,並且,通過辦桌圍坐的飲食相伴,引領出另種身體感的觀看經驗。

2018年第一屆夠帶種藝術季《婚禮歌手》的演出。(TAI身體劇場提供)
2018年第一屆夠帶種藝術季《婚禮歌手》的演出。(TAI身體劇場提供)

談起夠帶種藝術季的初衷,瓦旦拋出了「混雜」這個關鍵詞,也就是混合不同類型的表演藝術,端看能夠撞擊出什麼,「我們想要嘗試與完全不是表演藝術領域的人一同創作,可能是小農、作家,這樣不同領域之間的互動對話,或許可以長出一個表演藝術在花蓮的樣貌,這也是夠帶種持續往下走的原因」。雖然,礙於經費成本的考量,自2019年開始夠帶種藝術季就調整為兩年舉辦一次,在創作演出的邀請上也回歸到個人,卻意外擺脫舞團劇場的侷限,形成更為靈活的有機連結。

事實上,夠帶種藝術季作為花蓮在地表演藝術的媒合平台,並不像其他藝術創作社群強調長時間蹲點、計畫型實踐或主題式創作,而是處在一種擁抱混雜的未知狀態下探索前行,跨越族群、性別、地方和類型的界限,持續向傳統/當代提問。一如瓦旦說的,「你將自己在外面學習到的表演藝術,回到這塊土地進行發聲的時候,也許關注的焦點就不再是表演、也不是藝術了,也許還可以和議題結合,在夠帶種這個平台發表」。從共聚、混種到揉雜,夠帶種藝術季看似充溢的不確定性,其實就是創能所在。 (文/徐國明)

2018年第一屆夠帶種藝術季《婚禮歌手》的演出。(TAI身體劇場提供)

志哈克藝術實驗場(以下簡稱志哈克)成立於2019年的花蓮,是李德茂在策劃「斷層藝術節」(Fault Line Art Festival)後,持續以藝術優先核心價值的當代藝術平台。相對於其他在地深度經營的團體,志哈克沒有固定的基地。對外召集藝術家進入此地進行創作,但並不強調需要進行社區的介入、社群的擾動,反而更加關注於藝術家的創作狀態、自然環境對於藝術家的刺激與影響。

今年七月至八月,志哈克於花蓮文化創意產業園區舉辦展覽「在此刻發生了」,邀請曾駐村之藝術家以及合作藝術家展出,並不要求藝術家與當地的連結,也不設定任何的限制,讓藝術家可以純然的創作。並強調在此時此刻以及此地所匯聚「發生」的藝術,反映了在花蓮的某種創作狀態,流動的、外部的,且不受約束的創作社群。

「在此刻發生了」幾乎可視作為是志哈克階段性的「畢業展」,此後志哈克由於空間與經費的緣故,將懸置一段時間,尋求未來的方向與發展的途徑同時,也反映了純藝術在花東地區發展的不容易。 (文/李京樺)

五、交換的實踐:「森人— 太魯閣藝駐計劃」、羅聿綺

「森人—太魯閣藝駐計劃」(以下簡稱「森人計劃」)並非是以大同大禮部落族人、而非以藝術家為主體的計畫。計劃發起人陳政道說,最近經過會議,由部落主席同意加入「玻士岸部落傳統領域劃設小組」的一份子,對他而言是從2016年組織至今最大的成就之一。然而除此之外,「森人計劃」有一個更耐人尋味的社群意義,是陳政道引導大禮部落的阿姨們,決定「什麼是他們認為的藝術」這件事情。

儘管太魯閣族與許多原住民族一樣,在傳統的語言裡並不存在「藝術」的概念,但阿香阿姨卻仍以珍貴的玫瑰石藝品交換陳政道「樹之旅」計劃中的低成本藝術創作(派對用的塑膠氣球)交換回禮的震撼經驗,這他好奇這裡的人們究竟如何思考藝術的交換價值。

「森人計劃」有一個耐人尋味的意義,是陳政道引導大禮部落的阿姨們決定「什麼是他們認為的藝術」這件事情。圖為展覽開幕前,駐山研究員與部落婦女線上會議討論即將發表的計畫內容。(陳政道提供)
森人計劃今年繼續與立方計劃空間第五度合作,展出「森人—太魯閣藝駐計劃IV Part 3:山上的家務事」。駐山研究員則有四組來不同領域的創作者,包括林彥翔、李尚喬、黃加頌+Benjamin Ryser,以及靜遠+莫奴。(攝影:陳晞)

陳政道因此開展森人計劃,在逐一拜訪部落居民,並獲得居民同意擔任接待家庭之後,開放徵求藝術家來到部落擔任一個月的「駐山研究員」。評審們是部落的阿姨們。陳政道則從一開始的策劃人身分,轉變為專案經理的角色—尋找資源、促成部落阿姨們對「藝術」的決策、並且協助駐山研究員們認識這個地方。這樣的身份或許正是近年來相關的報導文章裡的重點:一種非殖民、非封建的姿態進入部落,不是為了做計劃才交朋友,而是讓部落阿姨們藉由藝術思考在地議題、藉由在地議題思考藝術。

若回到當代藝術本位來討論森人計劃的話,它更為內裡的意義可能是測試當代藝術在既有體系之外的交換實踐,而不是為了組織起另一種藝術社群。從這個角度來看,近年來駐地於太巴塱部落的年輕藝術家羅聿綺,也有著耐人尋味的交換實踐。

在參與由段沐和蘆芛的系列策展計畫「混血人」之後,這位以飲食文化為創作媒材的藝術家,因緣際會地以個人身分在太巴塱生活,並在協助青年返鄉的地方創生團隊「縱谷線工作室」行銷企劃之餘, 學習在地的飲食文化。上個月以「河上茶席」形式呈現的《殼,迷流,冉冉的焰火》,則是她來到部落一年之後、從實際生活中衍生出的駐地創作。

羅聿綺駐地創作《部落食事—河上的餐桌》現場畫面。(羅聿綺提供)。
段沐和蘆芛的系列策展計畫「混血人」於台北當代藝術館展場(2023)一隅。(攝影:陳晞)

羅聿綺表示,《冉冉的焰火》是從客家茶食文化視角,思考阿美族原民餐桌以茶席發展的可能。作為客家人的她在駐地過程中發現,部落保存食物的醃漬方法,是當客家人移居到花蓮後「以技術交換生活空間」的結果。在這個企劃裡,她也以阿美茶席來呼應這樣的文化交換。

「我一直很在乎自己的創作方法。在這次的經驗裡,我似乎找到了不同於田野調查、更適合自己的駐地方式。而與我合作的夥伴,也在這之中慢慢了解藝術家到底在做些什麼、什麼是藝術創作。」她也注意到,許多藝術家時常仰賴地方單位作為駐地計劃的窗口,然而用自己的方式,以個人之姿陌生駐地,所得到的經驗最真實。

「我不會去試著以採訪來認識耆老,我是直接跟他們一起生活。他們要做什麼,我就跟著做,一起生活共做時的實際觀察,才是最真實的經驗。」(文/陳晞)

羅聿綺在河上餐桌與茶席的創作呈現裡,結合當地青年巫師的野菜復育,以及藥草在日常與儀式應用的走讀做為前導、再讓大家入席參與。圖為走讀的現場畫面(羅聿綺提供)
陳晞(Sid Chen)( 133篇 )

藝評書寫與研究者,第13屆國際藝評人協會台灣分會理事長,曾任典藏雜誌社(《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社群暨企劃主編。目前關注異質性的創作與勞動,長期研究繪畫性與敘事性等命題,對於另類文化和視覺語言的迷因混種亦深感興趣。文章散見於《典藏ARTouch》、《CLABO實驗波》、《端傳媒》、《非池中藝術網》、《Fliper》、《ARTSPIRE》、《500輯》、《藝術認證》、《歷史文物》、《新北美誌》等。

E-MAIL |sidtjh@gmail.com

盧宏文( 3篇 )

現居於花蓮,因在原住民族創作者及其生活態度上深受啟發,開始長期關注其創作環境、概念和作品,並以此作為2017年國藝會「表演藝術評論人專案」之書寫主題。相關訪問文章或劇評,多散見於《Pulima Link》網站、《表演藝術評論台》,及《葫蘆樂園:劇場發聲報》。

李京樺(Jing-Hua, Lee)( 68篇 )

藝術研究與觀察者,現任典藏・今藝術&投資執行編輯。關注展覽策劃、當代圖像、視覺文化與其現象。

徐國明( 1篇 )

國立中興大學中國文學系博士,曾任「人文創新與社會實踐計畫」(HISP)博士後研究員,主要關注台灣原住民族紀錄片、台灣文學、文化政策、社區營造、六堆客家等領域,研究成果發表於國內重要期刊,並共同出版《後原運.性別.族裔:當代台灣原住民族女性運動者群像》一書。

高立哲( 1篇 )

現居新北烏來,為一名部落工作者目前從事實驗教育工作和泰雅族傳統文化的調查,在部落學習編織工藝與族語。未來持續關注台灣原住民族群權益與新聞事件,並策劃相關原住民議題展覽之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