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神到了怎知道，你願意為了什麼放手一搏呢？是刮刮樂、運動彩券，還是您的藝術家名號呢？本期來談談銅臭味比較重的話題——迷因幣。
在華人玩家橫行的加密貨幣交易市場，幣價素有「紅包行情」的都市傳說，除夕夜幣價下跌，過年後幣價攀升。無論這是不是真的，市場早就有高手與這個傳說進行對賭，藉由傳說套利，讓後知後覺的韭菜只能看熱鬧，順便輸掉手上的年終獎金（如果有的話）。
比特幣價格最近創新高，已經超過十萬美元大關，在熱錢大量湧入的牛市，更多富有創意的投機玩法招搖過市。如果說四年前是NFT拯救世界，此時就是迷因幣治國。
總統
事實上就在1月18日，美國新任總統川普就職前夕，他以官方之姿在其極右翼社群平台True Social公告發行了川普幣（$TRUMP），並且帶有Fight Fight Fight字樣——這是他被暗殺未果時喊出的字眼。川普幣引發了瘋狂的交易熱潮，短短24小時內已創造了140億美元的交易量， $TRUMP總市值來到了80億美金，成為全球排名第23名的加密貨幣，據傳有台灣交易者賺得新台幣3億多元，實在不負春節行情。
名人發幣向來是詐騙行為，就跟臉書上充斥著名人粉專一樣，這次川普的行為簡直是官方逼死同人，另一方面，發幣的行為也被大量批評，縱使貴為總統，此舉也被認定為試探美國聯邦政府的邊界。（當然該官方平台的免責聲明早已將迷因幣自我排除於證券、投資、股票之外，但誰知道呢）
吹哨者
就在一個月前，中國最大的吹哨者帳號之一「李老師不是你老師」於12月17日宣布發行$LI代幣，號稱要替海外中文社群的發展壯大盡一分力，以捍衛中國人的新聞自由和言論自由。本名李穎的李老師是留歐中國大學生，於2022年中國白紙運動時崛起，成為搬運中國異議消息最重要的管道之一，李老師的推特帳號有近兩百萬名追蹤者。不過由於異議人士身分，其中國國內的金流管道早已被切斷，在金流上無以為繼。
但與川普幣不同，$LI幣價在發佈後沒多久便一落千丈，甚至被許多交易所列為「韭菜盤」，目前市值僅剩200萬美金左右。幣價事小，畢竟200萬美金也不是一筆小數目，在台灣都可以成立基金會了。最可悲的是，李老師發幣的行為並沒有獲得中國海外異議社群的認同，公開發文割席者眾。連英國衛報（The Guardian）都專文分析了迷因幣如何割裂（divides）異議社群。
論文雅賊
若說川普幣是官方逼死同人，這陣子也有反過來由同人逼死官方的迷因案例。本專欄於兩個月前（2024年11月）撰寫〈開放取用游擊宣言——知識無價，還是要錢，哪個好？〉，提到哈薩克籍科學家亞歷山卓．埃爾巴金（Alexandra Elbakyan）所經營的影子圖書館Sci-Hub。這個遊走在法律邊緣的論文資料庫，其官網的logo是一隻烏鴉銜著一把鑰匙，象徵知識取用不應有門檻。
就在本專欄發表隔日，網路上出現了盜版Sci-Hub迷因幣$SCIHUB，由中國研究生0xAA代表社群，宣稱要為了去中心科學（Decentralized Science, DeSci）盡一份力，盜版論文網站如今被偽冒發幣，令人拍案叫絕。一開始埃爾巴金發文表示這是一種詐欺行為，並公開與此偽幣保持距離。同一日，中國社群也有大量推文指出$SCIHUB很有可能是老鼠倉（Front Running），是已經佈局好的內線交易，等著韭菜進場。
結果當天晚上，埃爾巴金與0xAA達成協議，官方Sci-Hub接受了20%的迷因幣，偽幣成為官推。時間快轉到本月，埃爾巴金宣布Sci-Hub由於迷因幣捐款，獲得了200萬元美元的資助，並且透過該平台下載的論文數量超過10億篇。截至目前為止，$SCIHUB市值共約700萬美元。
要飯的碗
回頭看來，四年前的NFT熱潮顯然沒有解救芸芸創作者眾生，僅剩下一批最硬核的程式創作者繼續耕耘，台灣多數NFT平台也倒光了；四年後，無論是站上世界巔峰的權力者，還是需款孔急的異議人士，都不約而同地發行迷因幣。
這可能是因為經費資源早已被注意力經濟（Attention Economy）壟斷。迷因恐怕是最直觀的碗，輕巧的接住飯（팬、Fans、粉絲之意）身上的錢。若搭上熱錢橫流的便車，人人都有機會賭一把，少有人在意下一步。這幾年在區塊鏈上發幣實在太簡單了，動動手指，任何人都可以將自我迷因化、商品化。
萬物皆可炒。人們總是健忘的，老鼠倉、韭菜盤持續存在，富人與投機客繼續炒作，貧富差距繼續拉大，這一次挑動韭菜們情緒的是各類名為迷因的代幣。另一種傳統的說法是創新創業精神與流動良好的投資環境。
數位藝術家
無獨有偶，近日生成藝術平台Fxhash歷時將近三年的積累，終於宣布要發行平台治理代幣$FXH，並且附帶說明即將開啟$ARTIST的發行服務。與前述三個案例相同，使用者之所以可以輕易發行代幣，是因為有足夠好用的代幣發射台（Launchpad）服務，Fxhash宣告自己要成為藝術家的發射台。
Fxhash是一個勇於嘗試新機制的法國生成藝術平台，過去曾嘗試部分共有制、預鑄券的新機制，用來改善數位藝術的生產環境。而今Fxhash宣稱為了重新點燃NFT經濟、重新打造由社群驅動的藝術經濟文化，並且強化創作者與收藏者的互動，因此即將空投$FXH並設計了詳細且繁複的藝術家發幣策略。長期參與者可以檢視自己的地址，獲得$FXH代幣空投。
延伸閱讀｜【張寶成專欄】藝術市場與政治哲學：區塊鏈藝術平台fxhash的最新發展
在閱讀完其代幣白皮書後，簡要說明$FXH機制。
首先$ARTIST就是藝術家的迷因幣，譬如黃豆泥使用$FXH可以發行$mashbean。官方認為，與其讓藝術家為了變現發行數量龐大的習作，降低其市場行情；不如發行迷因幣，讓支持者可以兌換迷因幣。隨著藝術家行情看漲，迷因幣也會水漲船高，早期支持者便有機會兌現獲利。基於社群共同富裕的精神，持有迷因幣的收藏者會主動幫助創作者。臺灣生成藝術平台 AkaSwap 也曾有一樣的機制——akaDAO，可惜無以為繼。
其次，$ARTIST的增發機制有嚴格的限制，為了預防投機客進場砸盤，fxhash採取了曲線模型發行（Bonding Curve Launch）。簡單來講就是隨著迷因幣賣越多，越晚進進場者就需要花越高的價格購入，直到目標數量達成，$ARTIST才可以畢業，進入自由市場。類似的機制在讚賞公民共和國（LikeCoin）也曾實作過，用來解決Writing NFT販售的定價與數量問題，不過很可惜的，由於流通量太少，Writing NFT也沒有太多市場。
最後，$ARTIST若有被交易，其1%衍生費用可以回到藝術家與平台身上。除此之外，藝術家可以設定未來作品買賣的分潤與撰寫限定內容給代幣的持有者。
您願意賭上藝術家名號嗎？
當您可以輕易的以自己為名，發行自己的迷因幣，您願意嗎？fxhash試圖解決的是資源分配的千古大哉問——藝術家在成名之前，能夠脫離中心化的補助系統？如國家藝文補助或企業支持。
當然多數藝術家可能一輩子都難以成名，也有許多人撐不下去中途便轉換跑道，這是支持者的當然風險。然去中心的支持體系有可能嗎？四年前的NFT發展，讓部分頂尖的生成藝術家可以藉由創作維生，但這僅限於極少數的個案。事實上，平台關閉的數量比成功的藝術家還多。元宇宙的世界仍遠未到來，科技泡沫並未重塑藝術生產關係。
此外，在世成名的藝術家或許必然得與金主保持關係，讓其作品進入「商品化」的階段，成為足夠配得上派頭的品項，甚至藝術家需要自我異化為商品。在web3時代，藝術品之於非同質化代幣（NFT）、藝術家之於迷因幣，可以說是直觀的演進過程。
儘管Fxhash已經設計好發行保護措施，讓幣價一開始不至於跌價得太難看，不過在沒有金主（或投機客）力挺的狀況下，藝術家是否已經準備好看著以自己為名的代幣一落千丈。公司法人可以破產，藝術家可以捲款走人嗎？這可不是以信譽為題的行為藝術。
根據白皮書所示，藝術家發幣只能為不可逆的一次性發幣，藝術家發第二件作品，是創作上的探索，但是發第二次迷因幣，就是詐騙。畢竟藝術家是自己的生產工具與勞動力，即使是本人發行迷因幣，也難以將自己拆分成不同股份。
因此可以說，以藝術家為名的迷因幣，是一場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對賭，藝術家將未來的變現機會作為籌碼，以作為換取其度過寒磣時期的薪柴。本質上這與過去的宮廷與宗教贊助、私人贊助、政府支持沒有太大的分別。
只是迷因幣更昭然若揭的將自我商品化，成為了一種要飯的碗，讓粉絲與自己綁得更近一點，為尚不具有市場規模的題材創造一點資源空間。發行人藉由話題攫取抖內（Donation），在代幣無法影響經營權的前提下攪動市場，最終往往是一場空。在生猛的迷因市場中，有些人是真心不求回報的支持，更多人是參與投機的賭徒。
真理是那些我們已經遺忘為幻象的幻象——它們是被時光磨損、失去魅力的暗喻，如同被磨平的硬幣，如今僅僅被視為金屬，而不再被視為一種幣。
——尼采（1844-1900）
黃豆泥( 28篇 )分散自治與數位主權探求者，白天於公部門服務，晚上為FAB DAO與Volume DAO成員，曾以《百岳計畫》（Project %）參與2022年林茲電子藝術節，並規劃北師美術館《Kng DAO》（2022）、台北國際藝術村《鏈上駐村》（2022, 2023）。嚮往制度設計與新興科技的撞擊，正在尋找有別於電馭極權與財閥亂鬥的第三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