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薄荷】在科技秀異的時代，找到人味兒

這個月【薄荷薄荷專欄】的編輯要離職了，本專欄兩位作者當然要恭喜他尋得新的人生方向。這兩年來，無論是編輯台還是合作編輯，都給予作者極爲自由的書寫空間，此時或許是一個好時機，回頭討論【薄荷薄荷專欄】是什麼。

本文獻給Singing編輯，祝福他高歌猛進。

致未來的讀者

讀者常常說，薄荷薄荷的文章寫來到底給誰看。薄荷薄荷專欄向來拋出小眾生澀的科技議題，這樣的文章竟然刊登在藝術媒體，到底誰會看？其實這個問題的解答不言而喻，就是給問這個問題的朋友看的。

事實上，兩位作者定期會向編輯索要後台瀏覽統計報告，用來判斷題材的熱門程度。我們發現到，雖然我們常常寫當季，甚至是當月發生的科技人文故事，但數據顯示，瀏覽數的累積並不會因時間拉長而趨緩，可以說是歷久彌新。

或許是因為我們寫的題材，往往發生在台灣大眾媒體不會報導的世界角落，當讀者被它們挑起興趣時，並不是在當下，而是在久遠之後。這符合我們的寫作目的，我們想要寫的題材是具有未來性的，數月乃至於數年之後當讀者回頭來看，不禁會問道「當時為何沒人討論」。

技術、社會與意識形態：我們走過的路

我們曾於2024年中破解人們對於網路永恆的迷思。我們從網路內容審查一路往下深掘，最後撥開電線的蒙皮，討論網路的脆弱。半年後台灣海峽的海底電纜便出現密集的人為破壞事件，引起大眾焦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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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文章也曾如預言般搭上時代的潮流。2024年底我們寫了一篇開放取用運動的文章，紀念早逝的天才駭客艾倫．史瓦茲（Aaron Swartz，1986-2013），探討人類為何給知識築起高牆，將其變成付費內容，另一群人又如何破牆，使其再度免費。其中重點討論者，為影子圖書館Sci-Hub。

結果才過一個月不到，Sci-Hub國際社群替其發行了加密貨幣，為哈薩克籍創辦人亞歷珊卓．艾爾巴金（Alexandra Elbakyan）灌入大量金援，使其再次成為了一股離經叛道新浪潮，引起國際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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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原先認為新型態的數位藝術市場與文化將隨著NFT、加密貨幣、區塊鏈等科技的普及而到來，因此在2022年底開始，逐步撰寫活用這些科技的人事物，如具有媽媽身分的台灣普通收藏者、嚮往自由精神的中國創作者，或在香港匿名進行文化保存運動的行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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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加密貨幣並沒有普及，全世界的注意力與金錢後來轉移到了人工智慧（AI），尤其是大型語言模型。自2023年開始，無論是台灣本土還是國際場合，AI連在一起成為耳熟能詳的雙母音，到處都有以其為名的展覽、論壇或講座，無論其核心價值為何。台灣一時之間出現許多AI大師，包含創作領域，許多科技藝術作品紛紛套用AI技術，在獎補助計畫的推波助瀾下，科技之島不負此名。

在這段過程中，我們發現新興科技搭上話題浪潮，奪取大眾與菁英階層的注意力，連帶地牽動公私部門資源分配，成為一種焦慮的來源。因此我們以批判作為回應，我們不批判單一作品，而是批判整個淺碟化的文化現象，且每一篇評論皆輔以數組作品或社會行動作為案例。

譬如AI的抄襲議題，我們曾討論網路繪師的抵抗運動，並討論版權圖像如何難以避免被拿來作為訓練機器的糧食，此外還觸及全新型態用於藝術作品的保真技術。

回顧本專欄的介紹，初衷一直沒有改變，摘錄如下：

剖析分散式技術與藝術科技帶來的文化現象。mint，薄荷，又譯作鑄造，為發行上架作品之意，在Web3世界，每一件作品都是經過藝術家的手，鑄造出來的虛擬硬幣。因此鑄幣稅（Seigniorage）重回於民，不再由中央政府所有，其利潤與版稅收入，創造出全新的藝術經濟生態系。而其中薄荷作為雙關語，已成為Web3生態系橫流之強勢迷因。「薄荷薄荷」希望為讀者捎來耳目一新的觀點，搜羅Web3故事，分析多元宇宙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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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8年自動畫《蒸汽船威利》（Steamboat Willie）亮相的米老鼠（Mickey Mouse），其版權從2024年開始進入公領域。而馬上便有創作者以米老鼠為主題進行惡搞。遊戲廠商Fumi Game發表黑白畫面的血腥槍戰遊戲《Mouse》預告片，便使用了米老鼠IP，並預告將於2025年上架，引起大量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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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寫作的過程，我們意識到技術其實具有意識形態。技術可以對抗技術，而技術背後的奠基者、投資者與支持者，將引領社會走向其想像的道路。有些技術讓打工仔可以獲得更多的生產力，而有些技術只會讓老闆可以開除打工仔。

在這個框架下，我們發現分散式技術，或社會技術，已經不只是單一技術類別，而是一組更廣泛概念。探討這種對立概念的學者艾塞默魯（Daron Acemoglu）於2024年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

因此我們討論AI造成的危害，如演算法導致少數族群備受歧視，或智慧化的武器引入對於台灣的優劣分析，這些都不是推測式的未來，而是正在發生的事。美國總統大選甫結束，矽谷保守派入主白宮，其中推動最力的就是人工智慧化的弱者武器——自主武器。在傷害之餘，我們也討論AI的公共性，介紹公共化的AI可以為藝術工作者與一般大眾如何帶來涓滴。不那麼令人意外的是，許多藝術家的作品其實已經揭示技術帶來文化變革，尤其是科技藝術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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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國防部宣布將以約新臺幣80億元合約，採購軍火工業（以下簡稱軍工）獨角獸新創公司安杜里爾（Anduril Industries）的無人機攔截系統「走鵑」（Roadrunner）。此消息特殊之處在於「走鵑」是一種AI自主武器，透過自動化的投放與回收，可以低成本的攔阻無人機進犯，再一次證明AI技術可以用於「以和平之名」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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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編輯的問答過程

與編輯互動的過程或許是文章產出的關鍵，薄荷薄荷專欄以每個月一篇的頻率出稿，屢屢於月底壓線，或許編輯每個月都在設想如何不失禮地向作者催稿，拉著作者想要窮盡科技、衝突、世界邊界的慾望。

在兩年多的互動過程中，作者與編輯發展出一種挖掘題材的評論模式。於月初，我們作為作者會提供數個當月或上月發生的事件，有時是國際事件，如川普（Donald John Trump）發行加密貨幣；有時是對於大眾而言微不足道的小事，如藝術家葉廷皓（1981-2024）過世後，他的Netflix帳號過期。

編輯會努力理解作者的選題意圖，並與作者討論出適合的題目，有些議題過於生澀，有些議題過於抽象，在一來一往的互動下就會被淘汰，而淘汰的題目也不會進入下月的待選清單中，是真正的不再被討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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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與編輯，寫作與閱讀

確定好題目後，當我們二人協作時，往往由黃豆泥先寫下內容，張寶成調整形式（本專欄並不總是二人協作，更多篇章由黃豆泥單獨主筆，張寶成在本刊另有專欄）。

這裡所指的「內容」，往往為具體的資訊，如前文提到的各個主題、事件經過、相關人名、篇章、專有名詞等。事件本身透露的意義當然必須被表述出來，扣回主題。

然而，一篇由文字建構而成、必須按照特定順序來閱讀的文章，對讀者而言終究是線性的，所以如何銜接標題、鋪排文句和段落，便直接關乎對內容理解的順暢程度與趣味性 ，這也是「形式」的作用。僅當內容和形式靈活而嚴密地結合，資訊才能昇華為容易吸收的知識。

當我們說一篇文章或一位作者有「想法」時，指的不只是它或他試圖談論的事情，又或是事情的深度、廣度及各個方面，還應該包含談論該事情的方法，也就是怎麼談、怎麼寫的問題。如果談法或寫法不清，就不能順利傳達事情，也就代表作者本身並未把欲傳達的事情想透。要說單純的想法本身，其實人人都有，或清楚或模糊罷了，關鍵總是怎麼表達。

對經驗豐富的讀者而言，要理解專有名詞、特定事件的發生經過乃至它們的意義，都不難，麻煩的總是如何辨別作者談或寫的方法──那些敘事、論證、段落鋪排和文風文體，是人類理解力在攻略知識大陸時的灘頭堡，未能突破這一層防線，是無法長驅直入作者本意的，遑論整全地理解文眼。

另一方面，如果編輯是「作者的第一位讀者」，那麼他首先也必須設法登陸這個「敘事的諾曼第」。當編輯給建議時，特別是針對讀者閱讀文章的感受時，傳統上便是就這個層面來談的──「大概知道你要談的東西了，但換另一種說法會不會更好懂，或者更吸引人？」──畢竟內容在挑選主題時通常已經決定了一大半，而編輯本來就不具有也不需要具有作者在特定主題方面的專業知識。這是排除了編輯跟作者共商主題，以及修改錯別字、調整文章題目和配圖等技術性工作後（或許）應該具有的職能。

以上，正是我們在這個專欄順帶實驗的目標之一，成果有時令人滿意，有時還需加強。

來打一劑疫苗吧！

我們倒退走步入未來。許多時候我們已經進入未來而不自知，只能透過已發生、被記憶的故事來描述新事物。薄荷薄荷專欄正是如此自我期許，作為「未來」到來時，一個可以提供指認的故事集。而故事集裡頭，便是大量的藝術作品、社會行動與科技事件。

巧合的是，ChatGPT與薄荷薄荷專欄同時間上線，隨著時間遞進，ChatGPT使用的大型語言模型從3.5到4，再到最新的4.5，其機器生成的中文語句已經漸漸沒有AI味兒了。白領工作的文書作業已經與ChatGPT或相似的服務深度整合。

台灣社會從科技焦慮到接受焦慮，花了兩年的工夫，而海外軟體業已經開始出現大量裁員。台灣或許仍然是新興科技的邊陲之地，科技影響的衝擊似乎慢了三個月到半年。在這種狀態下，薄荷薄荷專欄或許具有疫苗的功能，事先將海外的事件轉化為台人可以理解的敘事，並事先讓台灣社會產生抗體。這大概是一個位於藝術媒體的科技評論專欄最好的自我定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