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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薄荷】網路不只偶爾404錯誤,它比想像中更快崩塌

【薄荷薄荷】網路不只偶爾404錯誤,它比想像中更快崩塌

【Minting】More Than Occasional 404 Errors, the Internet Collapsing Faster Than Expected

我們每天都會上網,白天上班使用網路工作,晚上下班使用網路娛樂......方便到我們很容易誤以為網路是永遠存在的。直到我們在特殊的時空頻率使用網路,才會發現網路比想像中脆弱,比如搜尋二十年前的資料、在數十萬人抗議的街頭上網、在天災人禍時聯繫家人,生命仍然需要網路,但網路近乎崩塌。無論我們面對的是言論管制的網路,還是由市場把持的網路,此時我們仍有機會透過強化自主的工具,揀選自己認為重要的資料,保存在自己手上。此時不付出代價,未來就要付出更多代價。

引介那些把網路拽回自己身上的人。

由民間業餘玩家串連的台灣鏈網地圖。(黃豆泥提供)

當你的手機相片已經多到手機容量不足,你會怎麼做?

我們每天都會上網。白天上班使用網路工作,晚上下班使用網路娛樂。我們每天都會使用網路數小時,它方便到我們很容易誤以為網路是永遠存在的,Wi-Fi彷彿陽光、空氣、水,成為生命四要素。直到我們在特殊的時空頻率使用網路,才會發現網路比想像中脆弱,比如搜尋二十年前的資料、在數十萬人抗議的街頭上網、在天災人禍時聯繫家人,生命仍然需要網路,但網路近乎崩塌。

一、從《中文互聯網正在加速崩塌》到無法查詢的無名小站

今年五月有一篇來自中國的文章揭穿了相同的議題,其標題為《中文互聯網正在加速崩塌》。作者寫道,如果你搜尋1998年到2005年的網路,搜尋「馬雲」,只會跳出一條檢索結果,而這條內容其實發佈於2021年。紅極一時的中國首富「馬雲」由於直言敢諫的風格,再加上又插手數位金融領域,已經被消失。此時連在網路世界又再次被消失一次,數位足跡顯然經過人為抹除。

《中文互聯網正在加速崩塌》同樣因違規而無法查看。(黃豆泥提供)

作者道:「似乎有一個吞噬網頁的怪獸,它沿著歷史的時間線,從過去向著現在吞噬,先是小口小口,然後大口大口,把中文互聯網的一切內容,以五年、十年為單位,一口吞掉。」諷刺的是,這篇文章也被消失了,現在只能從AI語音朗讀的Youtube頻道上面「聽」到這篇文章,這是因為牆外的Youtube服務相對不容易被勒令抹除。

喬治.歐威爾曾經說過:「誰控制了過去,就是控制未來;誰控制了現在,就是控制過去。」如今我們更適合將此句話應用到數位社會中,這是因為網路資料並不是永久存在的,誰掌握網路,誰就取得控制歷史的權力。資料要能持續公開檢索,必需要有人出錢維護,伺服器、網域、頻寬、線路等都需要錢。即使硬碟成本下降、網路頻寬使用費用下降,儲存資料仍然需要錢。或許被託管的資料就是一種新世代資料生產者的剩餘價值,它們被囚禁在服務提供者的口袋裡,服務提供者作為雲端封建領主,在資料尚有價值時榨取變現,比如訓練成為AI模型,無價值時這些資料就會成為負擔,消失在數位社會中。「誰」決定資料是否存在,他就決定了過去的網路歷史。

中國不是沒有百花齊放的網路自由空間過,博客、貼吧等中國言論稍微自由的時期曾經出現過許多值得尊敬的文章,無論是維權律師、環境運動等,都不下台灣輿論空間的慷慨激昂,這些都在愛國者控制的網路環境中消失了。中國網路作家慕容雪村說「暴君必須『打壓讓人產生自尊和自信的一切活動』,必須讓人與人之間像陌生人,『因為彼此相識就會產生信任』。」

目前臺灣網路空間尚未被明確的意識形態所管制,但仍然無法脫離網路資訊消失的詛咒,因為多數資料仍然不在使用者手上。譬如無名小站,這是一個自1999年至2013年的網路部落格服務,風靡了當時的臺灣網路使用者。目前你已經沒有辦法從無名小站下載以前寫過的網誌,因為無名小站已經下線。事實上,留在網路上的資料如果對於業者沒有「價值」,它就會慢慢消失。

但這不代表資料對於整體文明沒有價值,漸漸開始有人以較長的時間尺度來判斷資料的價值,並展開保存行動,如特定的點對點文化保存運動或區塊鏈服務。不過在這之前,我們應先討論,為何我們會誤以為「資料永遠都查得到」。

二、網路越來越方便,但從來不是免費的午餐

資料從石碑到竹簡,從紙本到位元,資料擺脫肉身,更快速但是也更難保存。

在網路發軔之際,網頁服務沒有那麼方便,使用者需要自己定期付費維護。20年前幾乎與無名小站成立於同一時期,將「部落格」三個字翻譯並引進台灣的「藝術家獨立協會」(藝立協)其討論資料已經下線,若要考古當時的資料其實非常困難,直到最近有成員成功將電腦裡的備份重新釋出,我們才得以窺見當時他們在網路初期的創舉。因此,網路考古學將會越來越困難。尤其是許多早期網路藝術(Internet Art)、瀏覽器藝術(Browser Art)具有戰術行動、社會實驗與宣言性質,但時過境遷後,不是所有創作者都有意識有效保存這些「作品」,更不用說許多數位格式、程式語言如今已不被主流瀏覽器支援,如Flash動畫,這些作品連試圖再現都有所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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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hizone Artbase頁面,保存了1980年代至今的數位藝術作品。(黃豆泥提供)

在web2的社群網路時代,你可以免費儲存資料,無論是社群媒體如Facebook、Instagram、Threads的圖文影音,還是雲端硬碟。這些平台願意持續替你儲存資料,讓別人可以看到,讓你可以存取,是因為這些「資料」仍然有可以利用的價值。無論是自己花錢訂閱雲端空間,還是廣告商替你花錢,本質上所有數位平台都不可能永遠免費幫你存放資料。你越來越需要為資料付出成本,因為平台漸漸需要將成本轉嫁回使用者身上,無論是看更多廣告還是付更多錢訂閱,這在越快的網路、越便宜的硬碟的科技發展下越顯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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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則五月的新聞是〈Google Cloud誤刪澳洲大型用戶雲端基礎架構,導致用戶資料遺失與服務中斷〉,苦主是澳洲的大學退休基金Unisuper,該基金管理大約2兆4,000億台幣的退休金。Google聲稱因為內部設定錯誤,誤刪了Unisuper的帳號,導致資料整個刪除,還好Unisuper在第三方雲端服務商還留有備份資料,才讓整個基金沒有休克的危機。這是一個非常典型的單點故障案例,世界上七成的雲端服務都被收進Amazon、微軟與Google的服務之中,雖然我們可以主張這些大公司並沒有這些資料的擁有權,但我們也可以說沒有這些公司,你就沒有辦法使用這些資料。這是數位時代非常特別的地方——所謂的「擁有」必須重新定義。

因此網路的本質是短暫的,多數人誤以為網路資料是永恆的。更不用說全球的網路至今仍然是一體的網路(撇除中國),其背後涉及錯綜複雜的網路治理(Internet Governance)與權力關係,包含各式各樣的多方關係人組織、多邊組織與管理機構等。這些運作的成本就是來自你我的稅金、電信費用、訂閱費用與廣告(注意力稅收)。我們需要相對中立的組織服務網路使用者,讓人人都有連網的權力,並且確保頻寬、資料、審查機制,乃至於自動化演算法,在最低限度上可以被使用者自主管理。

不過網路的世界實際上離這個願景越來越遠,網路不再維持中立(Net Neutrality),資料的篩選並非源自於自由意志,更不用說使用者更不習慣掌握自己所生產創作的資料。我們正在遠離電子前哨基金會(Electronic Frontier Foundation)創辦人約翰.巴洛(John Perry Barlow)於1996年所發表的《網絡獨立宣言》,「我們將在網絡中創造一種心靈的文明。但願她將比你們的政府此前所創造的世界更加人道和公正。」

三、讓網路自由的人與專案

不過目前仍有許多專案正在不同領域試圖取回網路,無論是避免其崩塌,還是在崩塌之後快速重建,又或是將重要的資料傳送至遙遠的未來,這些都屬於邊陲地帶的網路科技發展。此時關注這些專案,將有益於我們重新思考網路社會的本質,不妨將整個類別稱為自主的網路(Internet Self-Sovereignty)

Meshtastic全球連結實況,台北已有近百個節點上線串連。(黃豆泥提供)

在網路通訊硬體方面,最近於臺灣有新世代業餘無線電社群「臺灣鏈網」(Meshtastic Taiwan Community),承襲過去無線電愛好者的「火腿族」風格,透過開放原始碼的無線通訊設備,只需要非常低的成本,就可以實現點對點通訊網路,彼此聯繫而無須依賴大型電信商。甚至有網友結合太陽能板、高容量電池與通訊模組,製作出可以長期運作的網路節點,並放置於自家高樓層頂樓,供其他使用者連線使用。這特別適用於既有網路斷訊的緊急狀態,屬於民間數位韌性(Digital Surveillance)的好案例。此外曾於社會運動被實際使用的手機應用程式FireChat也屬於此範疇,街頭運動期間若被威權政府強制斷網,抗議者可以使用Firechat App,透過藍芽、Wi-Fi等方式進行點對點傳訊,不過此服務的官網頁面目前已顯示404錯誤,無法造訪。而2022年獲得林茲電子藝術獎金尼卡大獎的藝術家徐容與哥倫比亞藝術家娜塔麗.里維拉(Natalie Rivera)作品《Bi0film. net: Resist Like Bacteria》也探討了相同的主題,以黃色雨傘作為意象,創造街頭運動者的通訊耐受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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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Bi0film. net: Resist Like Bacteria》。(圖片取自徐容藝術家網頁)

在網路應用服務方面,幾乎自網際網路服務誕生以來就有專案進行各式數位文件保存工作,如「網際網路檔案館」(Internet Archive),其時光機服務(Wayback Machine)使用網路爬蟲方式,自1996年以來儲存了超過8,860億筆網路資料;古騰堡計劃(Project Gutenberg)自1971年以來推動書籍電子化保存業務至今,甚至在網際網路尚未誕生時,即使用其前身阿帕網節點進行服務;而名稱取自無政府主義(Anarchy)的安娜的檔案(Anna’s Archive)在2022年美國政府查封影子出版社Z-library後隨即由匿名人士啟動,收錄超過兩千萬本書籍,其口號為「資訊渴望自由」。即使這些計畫或多或少具有版權爭議,另一方面卻也收錄許多區域禁書、遭受封鎖的資料,成為了防止資訊崩塌的雙面刃。最後是數位藝術類別的根莖(Rhizome),作為非營利組織,根莖保存了許多數位原生的創作物,尤其是網路藝術作品,許多作品已無法連線至藝術家原始網頁,但仍可見於根莖頁面。最後是後起之秀JPG(已停止運作)以維基式的集體運作方式,蒐集來自區塊鏈世界的藝術創作。

四、結語:保存有價、便利有價、自由更有價

有人會問,區塊鏈的誕生是否意味著資料可以脫離平台掌控,讓使用者更能自主掌握自己在數位空間的權力?答案是:是也不是。區塊鏈的本質是一本帳本,同時有數千人至數萬人共同記錄,只要資料被持續寫入記著,資料的壽命就會與區塊鏈一樣長壽;但問題是區塊鏈的持續記錄本身,是透過市場機制運作,只有足夠的誘因才會讓維護者願意持續維護,這意味著不是所有資料都可以被寫入區塊鏈中,只有最珍貴,讓人最樂意付費的「有價」資料,才會被長久紀錄。這也是為何過去NFT被戲稱收藏到的只是JPG,因為區塊鏈過於昂貴,只有交易證明被上鏈紀錄而已,圖片本身則無。若網路崩塌未來可預見,NFT同樣也會湮滅。

究竟是網際網路的壽命會比人類長久,還是人類會活得比網路長?我們無法預測,但我們可以知道的是,網路的記憶與人類一樣,會失憶,會失智,會忘記不再認為是重要的事物。無論我們面對的是言論管制的網路,還是由市場把持的網路,此時我們仍有機會透過強化自主的工具,揀選自己認為重要的資料,保存在自己手上。

此時不付出代價,未來就要付出更多代價。

黃豆泥( 21篇 )

分散自治與數位主權探求者,白天於公部門服務,晚上為FAB DAO與Volume DAO成員,曾以《百岳計畫》(Project %)參與2022年林茲電子藝術節,並規劃北師美術館《Kng DAO》(2022)、台北國際藝術村《鏈上駐村》(2022, 2023)。嚮往制度設計與新興科技的撞擊,正在尋找有別於電馭極權與財閥亂鬥的第三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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