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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森信男專欄】夾縫中的前衛性:伊朗伊斯蘭革命前夕的德黑蘭當代藝術館(上)

【高森信男專欄】夾縫中的前衛性:伊朗伊斯蘭革命前夕的德黑蘭當代藝術館(上)

近日阿布達比羅浮宮(Louvre Abu Dhabi)開幕的新聞佔據了中東藝壇新聞的版面;由法國建築師努維爾(…
近日阿布達比羅浮宮(Louvre Abu Dhabi)開幕的新聞佔據了中東藝壇新聞的版面;由法國建築師努維爾(Jean Nouvel)所設計的建築,猶如在沙漠中閃耀的綠洲,奪走了世人的目光,同時也預告了阿布達比即將迎來古根漢分館的落成。由原油所堆砌的財富讓當代藝術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在過去十年間紛紛從海灣國家(Gulf)拔地而起。伴隨著市儈、暴發戶般的喧囂聲,人們已經忘記了在1970年代的德黑蘭,曾經建成了一座由當地人一手打造的當代美術館。德黑蘭當代美術館(Tehra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作為中東的首座現當代美術館,不同於今日海灣國家幾乎將美術館興建外包給歐美專業「品牌」,該館幾乎是在伊朗最為動盪的時代,由伊朗人自行規劃、籌資、建造、管理及策展。但德黑蘭當代館的歷史也如同其他開發中國家的戰後美術發展一般,往往被過度低估,並隱沒在世人的眼光之外。
坎南(Kamran Diba)的德黑蘭當代藝術館(Tehran 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建築設計。(本刊資料室)
1979年伊朗的「伊斯蘭革命」不僅是歷史的分水嶺,同時亦是分隔伊朗現代文化、生活方式及社會結構的一個重要斷層。今天若是提起伊朗,一般民眾浮現的可能是一個充滿宗教警察、婦女被迫穿著宗教服裝的神權國度。今日的伊朗在國際政治上明確地的將自身擺放於美國的對立面,而多數文青則僅能透過著名的社會寫實電影來一窺伊朗人民的生活面貌。似乎只有永恆不變的古波斯遺跡,才能夠將革命前後的伊朗串聯在一起。德黑蘭當代館創於伊斯蘭革命之前,那是個被冷戰陰謀和貪婪所籠罩的世界,然而,在文化上卻展現出今日所無法想像的活力。
坎南(Kamran Diba)自稱受到萊特(Frank Lloyd Wright)在紐約古根漢美術館(The Solomon R. Guggenheim Museum)的設計所影響,具體呈現在內部的螺旋狀步道空間。(本刊資料室)
1953年,美國中情局為了保護外國石油公司的利益,透過政變的方式讓原先遭到軟禁的末代沙王(Shah)巴勒維(Phalavi)奪得實權。一直到1979年伊斯蘭革命之前,巴勒維的世俗化政策實質上塑造了伊朗的戰後文化面貌。那是一個最好的時代、也是一個最邪惡的時代:巴勒維推動了全盤的西化,除了引進物質文明之外,也壓抑了伊斯蘭教的勢力。他同時鼓吹並引入各類西方文化,其中包括了現當代藝術的推廣以及性別平權政策。1979年之前的伊朗女性不只不用圍上頭巾,還能穿得著時髦性感出沒公共娛樂場所。巴勒維政府於1968年任命了史上首位女性內閣成員帕爾沙(Farrokhroo Parsa)擔任教育部長一職,她在任內極力推動女性投票權,但在1980年卻因迫使伊朗年輕女性墮落的罪名,而被處以槍決。
然而,巴勒維政權帶給一般民眾的感受,卻非常不同於菁英階層。西化及世俗化的政策,嚴重威脅到伊朗傳統社群中的宗教力量;巴勒維亦採取一種近似於馬可仕(Ferdinand Marcos)政權的統治方式,腐敗的具體面貌是國家的核心商業利益任憑外商和皇室親信瓜分。左派政黨遭受了無情的查禁及迫害,由美國中情局訓練的祕密警察促成了擁護統治階級利益的白色恐怖,而政治犯的人數在革命正式開始延燒之前,已經攀升到了超過2,000人。正如同馬可仕夫人伊美黛(Imelda Marcos)一般,巴勒維政權的文化政策,實質上掌握在美豔的皇后法拉赫(Farah Diba),及其親信手中。
法拉赫皇后(Farah Dida)與沃荷(Andy Warhol)合照。(本刊資料室)
德黑蘭當代館在1977年開館時,「恰巧」選在10月13日法拉赫皇后的生日前夕盛大開幕。而皇后對於當代館的籌畫則可以回溯到1960年代中期,當時皇后的堂哥坎南(Kamran Diba)剛結束在華盛頓霍華大學(Howard University)的建築課業,甫一返國執業,立刻就獲得設計德黑蘭當代館此一重大公共建築的機會。坎南在當代館的外觀設計上企圖將伊朗的地方性引入現代主義的語言之中,而在內部的配置則參考紐約現代藝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的策展策略,讓該館也同時具備展示建築、設計作品以及放映影像的空間。坎南在自述文章中提及他幾乎僅憑著自身留美時參觀美術館的經驗發想,從零開始摸索,規劃德黑蘭當代館的軟硬體。當代館的建設計畫在初期設計完成後,延宕了十年,直到1970年代初的石油危機爆發,才促成了當代館的開館。為了抵制以色列,包括伊朗在內的石油輸出國組織(OPEC)發動了石油禁運,重創了歐美及日本的經濟,卻讓熱錢滾入了伊朗。法拉赫皇后也適時地運用了口袋中的熱錢,推動了伊朗當代藝術進入了下一個階段。
正當黑金重新啟動了當代館的開館時程,坎南從菜鳥建築師一路躍升,涉足當代館的收藏、策展與管理等各種專業工作,而當代館的空間尺度也超過了最初的設計。坎南雖然是所謂的「親信」,但他也確實阻止了法拉赫皇后隨意、無脈絡,且好大喜功的收藏策略,並奠定了德黑蘭當代館的前衛性,在操作策略上甚至超越了同時代的歐洲主要美術館。然而,這種奠定在統治階級小圈子內的前衛性,也註定了在曇花一現之後,會被革命的怒火所吞噬。德黑蘭當代館開館前後的發展脈絡,將留待筆者於下期文章中詳加描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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