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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算法的靈光】在數據裡尋找靈魂 馬里奧.克林格曼:了解、質疑,並顛覆任何內部系統

【演算法的靈光】在數據裡尋找靈魂 馬里奧.克林格曼:了解、質疑,並顛覆任何內部系統

【The Aura of Algorithms】Soul-Searching in Data

「影像即數字、創作即選擇,問題的關鍵不在產出所有可能圖像,而是如何產出『有意義』的圖像。」馬里奧・克林格曼對於創作如此評論。他的作品挑戰人類對藝術與機器之間界線的認知。《路人的回憶I》透過神經網絡即時生成類古典肖像畫,呈現一場無法複製的觀看經驗,真正的主體是那不斷演算的程式本身;作品不僅模擬創作,也反映人類辨識圖像與記憶運作的機制。2023年的《A.I.C.C.A.》則化身為能發表評論的機器犬,質疑當AI能書寫「評論」時,評論是否仍具價值?

1970 年生於德國拉特岑(Laatzen)的馬里奧.克林格曼(Mario Klingemann)是 AI 藝術領域的先行者之一,他致力於探索神經網絡、程式碼與演算法,會如何重新定義藝術創作。自青少年時期,克林格曼便著迷於影像創作與技術的交會。他自學程式語言,在攝影暗房與印刷拼貼之間尋求藝術,也意識到在創作中,與其讓手與想像抗衡,不如學會如何以代碼指令機器生成圖像。早在1985年左右,他寫了一個簡單的「brute-force」程式,試圖逐一生成所有可能的點陣圖像,雖然最終徒勞無功,卻也讓他意識到:「影像即數字、創作即選擇,問題的關鍵不在產出所有可能圖像,而是如何產出『有意義』的圖像。」(註1)

馬里奧.克林格曼(Mario Klingemann)與其AI 機器人雕塑《A.I.C.C.A.》合影。(© Mario Klingemann)

算法生成之肖像─《路人的回憶I》

克林格曼的代表作品《路人的回憶I》(Memories of Passersby I)(2018),是一件結合演算法生成的裝置作品,其外觀如1950年代收音機的木櫃,內部運行著讓機器模仿「學習與創造」的神經網絡(Neural Network),可即時生成類似古典油畫風格的人像。這些臉孔短暫閃現、隨即消逝,而真正的「作品」—其實是幕後不斷演算的「程式」本身。克林格曼在受訪時指出,這件作品運用熟悉的人臉與古典畫風,讓觀者在能夠辨識,以及違和感之間來回擺盪:「我們會傾向比對熟悉經驗,過濾新異的部分,並存為記憶。」他也認為,隨著我們對所謂由AI所產生的美學益加地熟悉,那麼「視覺詞彙將會擴展」,我們將學會辨識更細微的差異。(註2)與其說,呈現的是一幅畫,不如說是一場由演算法主導的觀看體驗─模糊、流動、不可重現。
他談到:「我們看見新事物時,會在腦中搜尋與之類似的經驗。如果全是陌生,就會困惑;如果全是熟悉,就會無聊。」(註3)因此,《路人的回憶I》在觀者面前提供既熟悉又詭異的視覺形式,一如那些「大師們」的畫風,卻隱隱發散不協調與不安定。

馬里奧.克林格曼的《路人的回憶I》於西班牙馬德里的私人美術館 Espacio SOLO展出,作品來自 Onkaos 藝術收藏。圖為展出現場一景。(© Mario Klingemann,Onkaos)

《A.I.C.C.A.》的一場藝術評論排泄演出

2023年,克林格曼推出《A.I.C.C.A.》(Artificially Intelligent Critical Canine),一隻毛髮蓬鬆的機器梗犬。牠站在藝術品前,鏡頭左右觀察影像、上傳數據,透過ChatGPT撰寫評論,最後由內建熱感印表機「排泄」出紙條,完成「藝術評論」。這直指了藝術評論的窘境:「當AI能夠模擬語言風格、輸出看似『有見地』的評論時,什麼才是評論的本質?」

馬里奧.克林格曼的 AI 機器人雕塑《A.I.C.C.A.》(Artificially Intelligent Critical Canine)於西班牙馬德里 Espacio SOLO 展覽《Handle With Care》展出期間演出現場一景。(© Mario Klingemann,Courtesy of Onkaos)

《A.I.C.C.A.》的犬隻造形並非偶然,既呼應了歷史上對「機器動物」的幻想(如18世紀那些會排泄的機器狗),也向第一隻被送入太空、最終未歸的太空犬Laika致意。克林格曼試圖激起討論,而非終結思考。透過《A.I.C.C.A.》的評論演出,那個不斷縈繞的問題,再次顯現─當AI開始介入創作與評論時,我們還能如何定義藝術與觀看?AI 是創作工具,還是人類的未來?

克林格曼的藝術實踐從不在AI的產出,而是透過技術系統去解構視覺、語言、評論與知識生產的機制。隨著 AI 的演進,他相信也許某天「機器藝術家」或許能創作出比人類更有趣的作品。那麼,我們是否能夠迎接這樣的未來?《A.I.C.C.A.》所映照出的,不只是機器的學習能力,而是我們對「創造力」與「批判性」的真正理解。

儘管如此,克林格曼也一再強調,AI是藝術歷史中的下一項「工具」,如同鋼琴、相機,不是共同創作者,卻也無法忽視它所帶來的創作可能性。他曾在訪談時提到,我們正處於資訊過剩的時代,AI是幫助我們「過濾」而非「終結」的存在,讓其在資訊與感知之間,進行永無止盡的對話。「如果我的作品有一個共同主題,那就是想要了解、質疑,並顛覆任何系統的內部運作。」克林格曼如是說。(註4)

馬里奧.克林格曼的《路人回憶 I(獨奏版)》(Memories of Passersby I, Solitaire Version)於 2021 年 倫敦 Gazelli Art House 的《Code of Arms》展覽展出一景。(攝影/Deniz Guzel,(© Mario Klingemann,Gazelli Art House 提供)

註1 Martin Dean, “Artist Mario Klingemann o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echnology and Our Future,” Sotheby’s, June 27, 2023, https://www.sothebys.com/en/articles/artist-mario-klingemann-on-artificial-intelligence-technology-and-our-future.

註2 同註1。

註3 同註1。

註4 Rosa Hawkey Gilder, “Mario Klingemann: Putting the Art in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Metal Magazine, accessed April 16, 2025, https://metalmagazine.eu/en/post/mario-klingemann.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5年5月號392期

李京樺(Jing-Hua, Lee)( 68篇 )

藝術研究與觀察者,現任典藏・今藝術&投資執行編輯。關注展覽策劃、當代圖像、視覺文化與其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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