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身臺北士林街巷中的Artemin Gallery,近期在實體空間創立一週年之際,邀請知名設計團隊Bito打造全新品牌形象,也從過往主要關注臺灣及歐美視覺藝術的路徑再向前推進一步,推出泰國藝術家Juli Baker and Summer的首次臺灣個展「I’m Not Sorry For My Bad Handwriting」。入口櫥窗的繪畫作品以及牆面、玻璃上的塗畫與字跡給人留下活潑與明快的印象,而一旁貼著一紙揉皺的手書信件,潦草字跡與刪改痕跡,帶來一絲不一樣的氛圍,彷彿某種誠懇而深沉的主題呼之欲出。
Juli Baker and Summer本名為Chanaradee Chatrakul Na Ayudhya,畢業於泰國朱拉隆功大學(Chulalongkorn University)美術與應用藝術學院,也曾作為交換學生遊學於英國伯明翰藝術與設計學院(Birmingham Institute of Art and Design)。儘管當時的專業方向為時尚與紡織設計,她自兒時起,骨子裡熱愛的就始終是繪畫。像許多需要在自己熱愛的事物與務實的職業考量之間作出平衡的亞洲年輕人一樣,她以時尚設計為最初的職涯規畫,但在日漸了解到時尚產業的運作模式後,因其造成的過度消費問題感到震撼而失落,反倒是在英國交換時於美術館、博物館、畫廊間流連的經驗為之帶來創作上的激勵,尤其是親見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巨幅畫作《冬木》(Winter Timber,2009)後,其大膽的色彩運用和佈局給她帶來很大啟發。
那之後,處於彷徨中的Juli Baker and Summer對於自己的創作方向也有了新的想法。她並未離開設計學院,而是決意在所有創作中探索自己的語彚,即便在商業性的設計中也不全然屈從於銷售考量。更重要的是,她以這種忠於內心聲音、堅持自主探索的方式,投入以繪畫為主的志業。
此次個展展出的是Juli Baker and Summer近期完成的一系列作品,也是她創作生涯十年來在個人語彚上的多重探索之匯流。九件繪畫作品與一件在臺北現地完成的彩繪雕塑,明亮而繁複的畫面佈局幾近令人眼花繚亂,充滿象徵性的視覺元素彼此組合、交疊,濃縮了藝術家成長過程中的種種日常經驗和感受。
強烈的視覺衝擊之下,不難發覺許多畫作中都穿插著藝術家略顯潦草、已具個性標誌的英文字跡,這些隻言片語與周遭繪畫性的元素共同勾勒出幾封信的輪廓。這些「信件」所書寫的對象,包括自1980年代起開始就藝文界性別和種族平等這樣諸多問題發起抗爭的「游擊隊女孩」(Guerrilla Girls),包括直至當代仍為言論自由而抗爭、甚至絕食而亡的泰國人權活動者和政治犯,也包括她去年與世長辭的祖母,乃至她自己。甚至也有宣言式的作品《Women Who Write, the Manifesto》,獻給所有「可以既勇敢、又脆弱」的女性書寫者/創作者。
對於居住在曼谷的Juli Baker and Summer而言,這些都是她生命日常中不斷觸碰的現實、彼此激蕩的思緒。她認為,有了「游擊隊女孩」那樣付諸行動的先驅者,如今像她這樣來自邊緣世界的女性創作者的聲音才會被聽到。她也與朋友一起透過視覺設計、藝術品義賣等形式來支持泰國的人權抗爭運動。而面對與之相當親密的祖母,她在祖母曾經歷家暴、獨立而努力生活的單親生命故事中獲得鼓舞和啟示。當她開始對女性主義更感興趣時,便意識這些關注的議題都交織在了一起,意識到女性主義和所有的政治運動都相互聯繫,而爭取女性權利,最根本的是爭取性別平等、乃至不同層面的多元平等,而每個問題都有其內在連結的動態力量。她成為祖母最後歲月中的主要照顧者,也是親密的對話者和聆聽者,在祖母的喪禮上她唸了一封信,而這封信也融入了《You’re there, I’m here》這件畫面上並無文字的作品。
與展覽中的這些作品異曲同工的,是一本兩年前完成的藝術家書《Everywhere Girl》,設計自Juli Baker and Summer為《Nowhere Girl》雜誌撰寫的專欄內容。宛若將自己完全展露時在表現手法上的一體多面,既呈現為親密的表達,也具有大膽甚至挑釁的姿態。同時展出的彩繪雕塑《鴿子郵差》(The Pigeon Post)則直接以鴿子作為自由的象徵,透過形體輪廓的相連,與繪畫作品中密織、交疊顏料與線條而形成的曖昧形成呼應。
了解到Juli Baker and Summer在作品中意圖探討的議題,便不難體會到她的美學風格與之形成的張力,更進一步說,是她在嚴肅的社會政治議題,與自己在流行文化、日常經驗、美學偏好之間不斷反芻、碰撞而出的結果。在一個具有濃郁嬉皮文化氛圍的家庭中長大,她的審美環境一開始就充滿豐富多彩的色調與元素,花更是無處不有的存在。對她而言,「抗爭」、「抗議」這樣的議題或態度並不與特定的表達方法相連結,不需要總是以激進的形式,柔軟如粉色可以表達侵略性,明快如亮黃也可以傳遞哀傷情愫。在自由思考的創作者那裡,藝術本身便是打破窠臼的試驗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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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Juli Baker and Summer會在創作大幅繪畫前畫草圖,但喜歡即興創作的她會讓草圖停留在粗略的階段,讓自己在繪畫過程中可隨意發揮,與前期設計的象徵元素共舞。花和植物、以及女性形象,是這一系列以信件和書寫有關的作品的主要視覺表達,其中,蝶豆花、向日葵的意象都與作品中指涉的人權活動者的泰文名字直接相關;作品也時常透過畫面佈局的不同層次來接合異質性內容,如文字/圖像、抽象/具象。
《The bouquet of all words and thoughts I could have spoken out loud》這件作品在其中略顯特殊,畫面以滿盈的花束來鋪陳那些「若能夠大聲說出來就好了」的話與想法,各不相同的花代表好似無有窮盡的多元話語,繽紛炫目卻流露出難掩的哀傷。恰似呼應了入口處那封喃喃自語般的信中所寫的:「這感覺就好像是在臥室裡,獨自隨著最喜歡的歌曲跳舞、對著已故祖母的肖像說話、凌晨三點與一個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的陌生人交談,又或者對國家禁止的事情,進行反叛的思考,這些就跟寫信給某人一樣,是一種相同的魔力,它讓我們能夠寫下在現實生活中不敢說出口的話。」
但如同Juli Baker and Summer的作品從未引發陰暗或絕望的聯想,她始終選擇同時展露事物的多面性。她希望人們關注嚴肅的議題,但同時保持希望,讓希望帶來強大的力量。回看這次展題中所表達的「我並不為自己的潦草字跡感到抱歉」,被她視作「個體靈魂」的筆跡,也融入藝術創作中的造形語彚,而「並不感到抱歉」也明確了自信與反抗的意味。面對不分時代與社會中的種種藩籬與桎梏,發出一份溫柔而堅定的宣言。
Juli Baker and Summer: I’m Not Sorry For My Bad Handwriting
時間|2024.06.29 – 2024.08.03
地點|Artemin Gallery(台北市士林區基河路251巷32號1樓)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