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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字盡是傅申浮生,老筆風雲韻千秋: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別具隻眼—傅申教授古書畫鑑賞題跋紀念展」

字字盡是傅申浮生,老筆風雲韻千秋: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別具隻眼—傅申教授古書畫鑑賞題跋紀念展」

HCS Calligraphy Foundation Presents Prof. Fu Shen Memorial Exhibition of Inscriptions of Appreciation on Ancient Paintings and Calligraphy

傅申題跋鈐印,除姓名章與書畫審定章,見一方印「浮生若夢」。一日,傅申去蕙風堂,偶遇此印「浮生若夢」,頓想到這就是自己啊!「浮生」音近「傅申」,就像他的一輩子,人生彷如一場虛夢,為歡幾何?他暢意悠遊於書畫鑑定,與之同觀的書畫友朋,透過題跋流傳下來,隨著古書畫傳世。自信率真中表現出一股瀟灑豪氣,即便剩有餘紙可題跋,有誰還能繼續寫呢?不知是不是「空前」,但這書跋當是「絕後」,收藏家的氣量、鑑賞家的學識、書法家的膽魄缺一不可。一個時代過去了,不會再有一個傅申,但播下教育的種子,就會有延續。

「那時候在美國,大家都知道傅申啊!」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董事長何國慶回憶起早年於紐約參與國際拍賣會,認識諸多藝文愛好者,傅申的名字早已叮噹響,是權威的重量級學者。楊思勝美國家中每個月聚會雅集20年不輟,彼時王季遷、張隆延、黃君實、王藹雲、石守謙等都曾參與,何國慶也約略是在1989年時與傅申相識。兩人緣分深,傅申1994年自美國返回臺灣任教,住在臺大宿舍半年後遷居於新店碧潭,即正是何國慶蓋的房子;傅申並擔任基金會顧問,為藏品鑑定掌眼,參與展覽及學術交流活動。何國慶與傅申的情誼,從美國到臺灣,再至傅申生涯歸根的中國,透過基金會的諸多活動,留下其身影思想紀錄與筆墨鑑賞成就(圖1)。

圖1 傅申著漢裝神似明代董其昌,留影於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

傅申逝世於2024年4月16日,一代宗師星隕。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正舉辦的「別具隻眼─傅申教授古書畫題跋紀念展」(圖2)即是對傅申最好的追思紀念。一位能書畫且長期深耕鑑定的學者,書畫題跋當是其書法與學識的最佳呈現載體。展覽分為繪畫篇(4月26日至5月25日)、書法篇(5月31日至7月2日),共展出30餘件古典書畫,「吳門三傑」文徵明、祝允明、陳淳三件長卷為首次公開面世的書作。此外,基金會收藏主力為明代,尤以明末清初「金陵八家」世界聞名,亦正是故宮典藏較所缺乏者,傅申曾言:「書法基金會怎麼有這麼多繪畫收藏,而且品質還不錯!」

圖2 6月6日,「別具隻眼—傅申教授古書畫鑑賞題跋紀念展」舉行雅集活動,眾人分享過往點滴,兼品味作品。攝影/藍玉琦。

這些題跋是傅申的快樂時光,他寫下70餘件書畫題跋,有著恣意豪放的大字行草書題跋,亦有較恭謹的行草小字題跋,一樣都表現出真情性。2020年元月起,約略半年每週五的時光,傅申就在基金會的大桌上看書畫、寫題跋,晚餐與老朋友們相敘漫談。傅申夫人陸蓉之說:「老爺這半年來心情很好,精神很好,身體都好起來了。」疫情前,傅申心心念念此書畫鑑賞題跋展,於今年3月間聯絡時,仍想著要回臺親自參加展覽開幕。

鑑定兼顧藝與史,不可有硬傷

題跋內容可涵蓋品評、鑑賞、考訂、記事,亦為書畫鑑定中之重要一環。傅申《海外書蹟研究》之〈祝允明問題〉一章中,他建立判斷祝允明基準作的鑑定方法為:「1.根據祝允明同時人的連鎖鑑定。2.根據祝允明在可靠書畫作品的同一紙幅上的題跋。3.根據不同紙幅上同時人的可靠題跋來相互連保。」由此,可見題跋重要性。

此外,傅申曾說過1968年任職於臺北故宮時的一個鑑定故事。一老者慎重地拿著祖傳寶貝說是宋代米芾,來作民眾鑑定諮詢。傅申展卷見紙色黝暗,書蹟跋扈飛揚,一看就是假的。正在想著,該如何告知較不傷老者為宜,故作欣賞緩緩展卷,在卷尾處看到年款書「大觀三年」,一查米芾生卒,書卷之時米芾早已過世。於是和顏告知,因卷末署款紀年,其時米芾已作古,萬不可能,應是後人做仿等等。生卒年不符合,乃書畫鑑定上的「硬傷」,是最基本的考鑑,是為客觀存在之事理,對於一般人是最具說服力的。

書畫鑑定時,傅申重視時間定位,「藝術」、「史」兩者兼顧。吳歷〈雨散煙巒〉(圖3)卷即是最好明證,傅申題跋:「漁山真跡遠少於石谷、麓臺,余見此卷即定為真且精。時同觀者思勝兄曰:『不太漂亮乎?』余以為非老筆,乃其四十五歲時精品也。漁山壽高八十有七,以余所見其偽跡甚夥,後知此畫曾於一九三九年孔達及王季遷合編之《中國明清畫家印鑑》一書中。又讀陳均嘉慶十二年跋,知卷首吳漁山印上方之畢俠君漢印,清時畢秋帆欲得而未果,後為汀州伊秉綬所藏,皆為此卷來歷之佐證,洵難得也。又余台北故宮見吳歷巨冊,其筆墨不及此卷遠甚。卷後有兩百餘年老紙,乃不覺手癢而喋喋不休也。」裡面提及的印鑑,也可見於傅申之教學,碩士班書畫鑑賞課程中,描摹收藏家印鑑即為每週的基本作業。

圖3 明末清初 吳歷〈雨散煙巒〉。

題跋字字皆學問,真蹟無誤

書法為傅申主攻戰場,1970年發表論文〈《畫說》作者問題研究〉,六萬字洋洋灑灑,確認作者為董其昌,推翻傳統上認為是莫是龍的論點,釐清了三百年來「南北宗」作者及其影響。1981年,日本學者古原宏伸邀請傅申一同撰寫《董其昌の書画》,傅申即負責董其昌書法部分。傅申對於董其昌與莫是龍二人書蹟熟悉,發表有相關論文,此次題跋書法篇即展有:董其昌〈草書論書與臨王羲之十七帖〉、〈行書進學解〉、〈壬申臨懷素自敘帖〉、〈甲戌臨懷素自敘帖〉、〈錄王維桃源行〉、〈行書王安石桂枝香.金陵懷古卷〉,以及莫是龍〈游九峰記〉(圖4)、〈王羲之與謝萬書卷〉。莫是龍〈游九峰記〉傅申題跋字體較小,長跋三百多字宛如學研歷程一小傳,「憶余一九六〇年代末,在普林斯頓大學修課期間,台北故宮院長蔣慰堂先生參與其時世界首屆國際中國畫史研討會,即以莫氏名下《畫說》為題……其後又發表〈書畫船〉一文,以董其昌為主。今見其師兄莫氏卷,亦兩見『舟中』字樣,故心甚喜而書此長跋以記其事。時國豪弟拉卷,跋於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余老矣,且不與前賢較筆墨也。八十五翁傅申記。」

圖4 明 莫是龍〈游九峰記〉傅申引首及書作局部。

在考證作品上,陳淳〈古詩十九首〉(圖5)題跋:「明代三大書家中,以祝枝山為最長,文衡山居中,陳道復稍幼。此卷原有題曰米芾,乃裁去舊款而偽改者。國豪曾於二〇一二年於《典藏》發表為文,與北京故宮本陳道復〈古詩十九首〉比對,乃其真跡無誤。君約傅申時年八十有五。」(詳細論述可見於吳國豪〈記一件被改款的陳淳〈古詩十九首〉卷〉《典藏.古美術》第234期,2012年3月,頁154-161。)

圖5 明 陳淳〈古詩十九首〉卷局部,與傅申題跋。書卷舊款作米芾,後考證為陳淳。

真蹟作品存世越多的作者,由於參照比勘的機會較多,鑑定難度相對較低。相反的,作者存世作少的則較難,透過案例也可以看見一位鑑定家的功力。胡慥〈山光潭景圖〉(圖6)這件作品即是透過傅申之眼,敲定購藏信心。當時下午一點半,傅申正要整隊進故宮上課,基金會當時雖已決定將參與競舉,下午即將要舉槌,但仍由主任吳國豪坐計程車趕去給傅老師鑑賞。一看到作品圖片,傅老師凝神鑑賞,說:「真的呀!」果不其然,豪傑慧眼識真蹟,最終此件作品,價位由低估價人民幣3萬元,至成交價人民幣184萬元,真「豪」舉。傅申題跋:「近代鑒家湖帆先生嘗云,胡慥山水絕無僅有,其真跡世不經見。何創時基金會向以金陵八家收藏名世,聞此卷出現於嘉德拍賣公司,國慶兄以豪舉得此,是為記。八十五翁傅申只眼書。」

圖6 明 胡慥〈山光潭景圖〉

基金會推廣書法,除傳統古典的書作,當然希望也能讓當代書家有個舞臺,於是就請顧問們討論並審查。傅申雖致力古典,但也相當關心當代書法現象,進入千禧年之際舉辦的「傳統與實驗」展覽即為其所建議,影響至今。另,在西夏文〈大方廣佛華嚴經〉(圖7)中可見,傅申跋稱此為「徐冰之祖」。徐冰為當代藝術家,他以英文書寫成中國字型的「英文方塊字」,即引起傅申的聯想,並對韓國書法發表一番見解,「西夏立國在今黃河中上游,据中文自創文字,今徐冰之祖也。其文繁複不易認,或云此乃其亡國之因。又韓國自古學漢文,其書法亦有甚佳者,然自創拼音字以來,書法亦亡矣。傅申覩後識。」

圖7 西夏文〈大方廣佛華嚴經〉局部及傅申題跋。

傅申獨具只眼,連王季遷都稱眼睛太兇

戴移孝〈秋山晚翠〉(圖8),傅申題跋:「此明末清初渴筆枯墨派之代表名家,戴本孝之弟移孝罕見精品也。其詩受乾隆時文字獄影響而銷毀,故畫亦極少。余雖唯見此幅,然知其為真跡無疑,故喜而跋之。庚子夏,君約傅申獨具只眼題。」

圖8 明末清初 戴移孝〈秋山晚翠〉。

李流芳〈江山勝覽圖卷〉題跋:「長蘅無款真且佳者,乃所謂『開門見山之作』。己千先生鈐『海外所見名蹟』一印於卷尾。昔時紐約寓所,彼曾評余你『眼睛太兇』,不知所指也。」傅申寫下「獨具只眼」、記得受到前輩大鑑藏家王季遷的肯定被評「眼睛太兇」之事,是其眼力的自信。自信的背後,是經年累月的無數實戰經驗。

即便心中自信,對外持謹慎態度,「而且真的是『峰高無坦途』,愈是高處,愈是難爬」。面對真偽鑑定問題,傅申嚴肅審慎從不多作言語,有任何思考則以公開發表為主。他不隨便幫人鑑定,參與拍賣預展時更是不多言語,並常告誡學生不可隨意妄言真偽。因此,除了論文和學術發表會,學子們甚少聽老師談論更多的鑑定內容,更遑論見其題跋,本次展覽是個難得的學習機會。

見傅申如此瀟灑自如的題跋,或以為頗見其自狂輕率。然而實際上,傅申並不主動輕易於書畫上題跋,於基金會許是欣喜暢意所致,猶如黃庭堅跋蘇東坡〈黃州寒食詩帖〉,因此多數長卷題跋字形體甚大。據今現藏於克里夫蘭博物館的樊沂〈蘭亭脩禊圖〉黃君實後跋故事。1975年,黃君實帶著畫卷給傅申鑑賞,並囑傅申在卷後書臨王羲之〈蘭亭集序〉,但傅申辭謝,於是黃君實想一妙策,由自己先臨寫好前半,再進而求傅申書後半段,以為合璧。如此,方才讓傅申留下翰墨,然未落名款僅鈐有兩方姓名印。

傅申於基金會看作品時,必須是自身有感覺的才主動題跋,絕對無法勉強,腹中自有書稿,運筆俐落,還未完成前,沒有人知道他會寫什麼。當書至性靈豁暢、淋漓痛快之時,亦會忽然絕叫!傅申說:「不論在中西美術館均不能亂題,今何國慶先生出示所藏,並可任意題跋,雖目昏手顫也不放棄機會」,所以我們可以看到漫紙長篇的傅申書作,「手癢」、「有餘紙遂喋喋不能自休」(圖9)。身為一名藏家,未能預料題跋內容,應難免有些忐忑。何國慶卻不然,輕鬆自在呵呵曰:「沒有關係呀,就是讓他題啊。寫什麼就什麼。」。

圖9 明末清初 許友〈墨竹雜詩卷〉傅申題跋。

傅申題跋鈐印,除姓名章與書畫審定章,見一方印「浮生若夢」。一日,傅申去蕙風堂,偶遇此印「浮生若夢」,頓想到這就是自己啊!「浮生」音近「傅申」,就像他的一輩子,人生彷如一場虛夢,為歡幾何?他暢意悠遊於書畫鑑定,與之同觀的書畫友朋,透過題跋流傳下來,隨著古書畫傳世。自信率真中表現出一股瀟灑豪氣,即便剩有餘紙可題跋,有誰還能繼續寫呢?不知是不是「空前」,但這書跋當是「絕後」,收藏家的氣量、鑑賞家的學識、書法家的膽魄缺一不可。一個時代過去了,不會再有一個傅申,但播下教育的種子,就會有延續。傅申桃李天下,他曾有言:研究到哪,就發表到哪,學問永遠做不完。「傅申教授古書畫鑑賞題跋展」,每件書畫,每幅題跋,猶如傅申以前在故宮開設的中國古書畫鑑賞研究課,音容宛在,千古流芳。


別具隻眼—傅申教授古書畫鑑賞題跋紀念展

展期|2024.04.26-07-2
地點|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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