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根津美術館的「唐繪」收藏:「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特展

根津美術館的「唐繪」收藏:「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特展

Nezu Museum Collection Exhibition, “Kara-e Chinese Paintings and Medieval Japanese Ink-Wash Paintings”

根津美術館舉辦《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特展,展期自 2025 年 7 月 19 日至 8 月 24 日,聚焦日本中世對中國繪畫的承襲與轉化。所謂「唐繪」,狹義指自鎌倉時代起傳入日本的中國宋元繪畫,廣義則包括模仿其風格的日本水墨畫。本展精選 47 件作品,涵蓋宋元名家如馬麟、夏珪、牧谿,亦展出周文、雪舟、祥啓等日本畫家的傑作。展品中不乏國寶與重要文化財,包括傳李安忠〈鶉圖〉、馬麟〈夕陽山水圖〉、牧谿〈漁村夕照圖〉與〈竹雀圖〉等,均展現高度的筆墨技巧與寫實感。本展可見明代繪畫對日本室町時代畫壇的影響,透過瓜蟲圖、山水畫與花鳥畫等題材,描繪兩地藝術的交流軌跡。展覽兼具藝術史深度與文化傳承視角,是理解東亞繪畫互動脈絡的珍貴契機。

中世以後在日本受到珍視的「唐繪」,這個詞的意思,狹義上指的是鎌倉時代(1185-1333)以後被船舶載往日本的中國繪畫,廣義上則涵蓋模仿這些中國繪畫所製成的日本繪畫。奠定根津美術館收藏基礎的初代根津嘉一郎(1860-1940)晚年在自撰的《信為萬事本》(根津青山[嘉一郎之號]名義,《東美》4號,東京美術青年會,1938年1月)回顧自身古美術收藏時,曾寫道:「要說讓我最開心的是什麼,無論如何還是繪畫。」亦即他在各種美術類型中,特別喜愛繪畫。其中,宋元繪畫之於他似乎更為特別,他寫道:「即便現在價格再高,也想買入宋元作品。」正因如此,儘管藏品數量並不算多,然其所藏宋元繪畫的品質卻極高,稱之為館藏的核心內容亦不為過。

此外,初代根津嘉一郎還寫道:「國內作品方面,前不久看到雪舟、周文、啓書記(祥啓)等,總忍不住想買下來。」誠如此話所述,他也大量購買了室町時代的水墨畫佳作,以至於以初代根津嘉一郎之藏品為主體而設立的根津美術館,最終成了收藏眾多「唐繪」名品的機構。如今,本館正舉辦將這些作品齊聚一堂的「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特展。扣掉參考作品,47件展品中中國繪畫雖然只有13件(其中1件是在日本製作的摹本),但全都是不容錯過的精品。以下即就展覽概要,以中國繪畫為中心略述值得注目的作品。

圖1 國寶 南宋 傳李安忠〈鶉圖〉,絹本設色,24.4×27.8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特展開頭就介紹了中國繪畫,這裡不僅展出曾為「唐繪」源頭的宋元繪畫名品,也介紹了對室町時代的日本畫家而言屬於同時代最先進文化的明代繪畫。一走進特展室(第1展室),首先迎接參觀者的,是國寶─傳李安忠〈鶉圖〉(圖1)。畫中極為細緻地描繪行於秋日田野間的鶉鳥,將其背部連同翅膀的硬質羽毛與胸部的白色柔軟羽毛準確地區分描繪出來,展現出立體感,寫實性極高。特別是鶉鳥的輪廓全然以緻密的筆觸和精確的賦色表現,大異於僅依賴線條所描繪的後世花鳥畫。結有紅色果實的枸杞、帶穗的牛筋草等讓人聯想起真實田野景象的背景表現,也充滿著現實感。此畫的傳稱作者李安忠,在日本被視為擅長畫鶉的名家,因此這件作品自古即被視為南宋院體花鳥畫代表作。由畫面右上角的鑑藏印「雜華室印」,可知此畫曾是室町幕府第六代將軍足利義教(1394-1441)的收藏品。

圖2 重要文化財 南宋 馬麟寶祐二年(1254)作〈夕陽山水圖〉,絹本設色,51.4×26.6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同為院畫的作品,還有馬麟畫、理宗題詩的〈夕陽山水圖〉(圖2)為展室增添光彩。此幅馬遠之子馬麟的名作,描繪遙遠群山被夕陽染紅的日暮瞬間,前景僅以些許線條和淡彩表現水面,其上有四隻燕子輕快地飛翔,可說是有效地運用大片留白、展現南宋末馬遠派風格發展的一大代表作。馬遠和夏珪所確立的這類風格,後來成為日本畫壇的山水畫典範,產生極大的影響。由畫幅上方書有南宋第五代皇帝理宗(1224-1264在位)題詩,並鈐有「甲」、「寅」、「御書」方印,及「賜公主」三小字,可知此畫是理宗為馬麟之畫親自題詩,於寶祐二年(1254)贈予當時年方十四的愛女─周漢國公主(1241-1262)─的作品。不論作為馬麟確實的傳世畫作,或製作年代明確的基準作品,都是相當重要的作品。值得一提的是,題詩與畫作之間的絹布出現截斷的痕跡,推測其原來應是書、畫個別裝訂的對幅冊頁形式,傳到日本後才被改裝成裝飾書院用的單幅掛軸。由狩野榮信(1775-1828)忠實摹本推測,可知此畫至遲在19世紀初就已成了如今掛軸的形式。與之一同保存下來的,還有據信為室町幕府第八代將軍足利義政(1436-1490)所書之外題。

圖3 重要文化財 南宋至元 傳夏珪〈風雨山水圖〉,紙本水墨,87.8×35.2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一樣是院畫家的傳稱作品,傳夏珪〈風雨山水圖〉(圖3)亦不容錯過。這幅作品使用大膽的筆觸,描繪強風驟雨中一名人物的樣子,他正撐傘過橋,準備前往枝條搖曳之古木下方的茅舍。其傳稱作者夏珪,與馬遠齊名,是南宋末期的代表性宮廷畫家。在本作中也能看到近景處描繪樹木、岩石、房屋、橋樑等建築物,上方配置主山,剩餘部分大量留白的所謂「對角線構圖」,被視為夏珪畫風的一大特色。雖說傳稱夏珪的作品很多,但學界公認確實出自夏珪之手的作品,卻幾近絕無僅有,以至於難以判定本件作品之真偽。耐人尋味的是,本作畫面左下角的款識能否被識讀為「夏珪」,雖也存在著爭議,但在同樣傳稱夏珪的〈山水圖〉(東京國立博物館藏《唐繪手鑑筆耕園》中的一幅)中,亦出現與本作近似的款識。此外,兩者在基本的圖樣構成上也很一致,無疑曾被視為日本夏珪畫風的一種典型。又,畫面左上角鈐有與〈鶉圖〉相同的「雜華室印」。

宋元時期的「唐繪」可大致分為兩大類:除了〈鶉圖〉或〈夕陽山水圖〉等院畫,即「宮廷繪畫」外,還有「禪宗繪畫」。後者的代表作品,即是出自牧谿之手的國寶〈漁村夕照圖〉。牧谿是臨濟宗高僧無準師範(1178-1249)的法嗣,駐在西湖畔的六通寺,也是跟隨殷濟川習畫的畫僧。鎌倉時代末期,其作品已傳入日本,包括京都大德寺所藏國寶〈觀音猿鶴圖〉在內的不少作品,至今仍保存在日本。本館引以為豪的國寶〈漁村夕照圖〉(圖4)亦是牧谿的代表作之一。

圖4 國寶 南宋13世紀 傳牧谿〈漁村夕照圖〉,紙本水墨,33×112.6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此幅原是〈瀟湘八景圖卷〉中的一段,後來奉室町幕府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1358-1408)之命遭到裁剪,作為「座敷飾」之用,畫面左下的「道有」印即為足利義滿之鑑藏印。此畫僅以水墨之濃淡層次精妙地呈現出在江南特有的濕潤氛圍中,為暮色所掩的漁村景象。淺淡柔和的三道斜陽,從山邊落日處射向畫面右側的漁村,對比於畫面左側已為暮色所掩的山巒和樹木,唯有「戲劇性」得以形容。這是以極高感知力捕捉「光」此一難以得見其本體之存在,繼而充分活用水墨素材所創作出的傑作,亦可謂傳世其他三件同為牧谿〈瀟湘八景圖卷〉之殘卷中,最優秀的一件作品。

圖5 重要文化財 元13世紀 傳牧谿〈竹雀圖〉,紙本水墨,84.5×30.9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同樣傳稱牧谿的〈竹雀圖〉(圖5),描繪迷濛煙雨中相依偎於細枯枝上的兩隻麻雀;此乃自古以來被稱為「濡れ雀(意指濡濕的麻雀)」的著名作品。麻雀以沒骨法描繪,施於羽毛與胸部的墨則有效運用了暈染,前景麻雀的腹部另以淡墨染出陰影,呈現幾乎與背景融為一體的朦朧感,將濕潤濃厚的大氣氛圍刻畫得極其準確。下方彷彿將要消失於背景的竹葉,以淡墨來描繪;以此為中心,更大膽地施加潑墨技法,展現雨勢之強勁。儘管無法確證本圖作者為牧谿,然此無疑是眾多傳稱牧谿花鳥畫中最優秀的作品之一。畫面左下角鈐有「善阿」印,表明此畫在足利義滿時代曾貯於由善阿彌所管理的室町幕府「善阿倉」。不僅如此,其右上角還鈐有足利義教的「雜華室印」,可知此畫曾長期為足利將軍家珍藏。

隨著此後文人畫流行,牧谿在元代便已招致了「但粗惡無古法,誠非雅玩」(夏文彥《圖繪寶鑑》卷四)的負面評價,在日後的中國畫壇更是幾近杳無人問。然而相對於此,其在日本卻被視為水墨畫典範,長久以來持續影響日本畫家。這次展覽中,也將一併展出鈐有與〈漁村夕照圖〉相同之「道有」印、傳稱牧谿的〈龍圖〉,誠為能一口氣欣賞牧谿三件作品的難能可貴機會。

圖6 重要文化財 明15世紀 呂敬甫〈瓜蟲圖〉,紙本設色,34.6×84.2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明代繪畫中,呂敬甫〈瓜蟲圖〉(圖6)相當值得關注。此件作品被視為毘陵(常州)草蟲畫最佳範例之一,在江戶時代曾被認為是李迪的作品,流傳至時任薩摩藩主的島津家。由其日後為狩野探幽(1602-1674)所臨摹一事觀之,此作至遲於江戶時代初期之前已傳入日本。

(左)圖7 明15至16世紀 〈松下人物圖〉,馬遠印,紙本水墨淡設色,149.6×84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右)圖8 明16世紀 傳戴進〈山水圖〉,紙本水墨淡設色,133×102.4公分,卯里欣侍捐贈,根津美術館藏。

山水畫方面,則並列展示兩幅尚未被貶抑為「狂態邪學」、呈現浙派畫風的大尺幅畫作,即帶有馬遠印的〈松下人物圖〉(圖7)和傳戴進的〈山水圖〉(圖8)。近似於這些明代草蟲圖、花鳥畫、山水畫等之構圖及畫中所繪題材的表現,在日本室町時代的繪畫中亦屢見不鮮,可說是明代繪畫對室町時代畫家產生直接影響的證據。

圖9 重要文化財 室町時代15世紀 傳周文〈江天遠意圖〉,紙本水墨淡設色,116.4×32.8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自接下來的展區起,進入日本中世繪畫的展示,首先介紹學習中國繪畫且擔任室町幕府御用畫家的周文及其弟子們的水墨山水畫,接著是狩野派及小栗派等之花鳥畫與草蟲圖。打頭陣的周文〈江天遠意圖〉(圖9),是應永年間(1394-1428)最鼎盛時期的詩畫軸傑作。其採用明快的對角線構圖,一眼便能看出是基於夏珪風格中所謂「邊角之景」的作品。

室町時代15世紀 拙宗等揚〈潑墨山水圖〉,紙本水墨,29.6×31.4公分,茂木克己捐贈,根津美術館藏。

此外,周文的弟子拙宗等揚,即入明後改名為雪舟者,也分別在〈山水圖〉中模仿夏珪風格,及〈潑墨山水圖〉(圖10)中模仿玉澗風格,從中可以清楚地看出宋元繪畫對日本繪畫的深遠影響。

圖11 室町時代16世紀 藏三〈牡丹貓圖〉,紙本設色,64.2×69.8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在與周文弟子小栗宗湛畫派有關的藏三〈牡丹貓圖〉(圖11)中,則將一隻注視著蝴蝶的小貓,描繪成非常可愛的樣子。這一畫題被視為吉祥圖樣中的「耄耋圖」,由畫題的選擇也能看出中國繪畫的影響之大。

圖12 室町時代16世紀 雪村周繼〈龍虎圖屏風〉左隻,六曲一雙,紙本水墨,各155.6×350.4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圖12 室町時代16世紀 雪村周繼〈龍虎圖屏風〉右隻,六曲一雙,紙本水墨,各155.6×350.4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接著的第二展室,介紹了曾在小田原活動的狩野派畫家,以及曾遊歷關東與東北從事繪畫創作的雪村周繼之作品。其中,雪村周繼的〈龍虎圖屏風〉(圖12)以其獨特的描繪格外引人注目。雪村周繼是追求獨特誇張表現的個性派畫僧;此幅作品以大量運用暈染的大膽筆觸,將龍與虎畫得極大,並自如地運用粗筆或破鋒飛白等筆法,將大浪和土坡以雪村周繼特有的獨特造型感表現出來。

圖13 重要文化財 室町時代15世紀 賢江祥啓〈山水圖〉,紙本水墨淡設色,51.3×33.3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圖14 重要文化財 室町時代 藝阿彌文明十二年(1480)作〈觀瀑圖〉,紙本水墨淡設色,106.9×30.8公分,根津美術館藏。

二樓的第五展室,展出曾在京都正式學畫、將正統水墨畫引進關東地區的賢江祥啓及其相關作品,為這次特展最後畫下句點。祥啓於文明十二年(1480)進京,拜入掌管室町幕府繪畫相關業務的藝阿彌(1431-1485)門下,據說他幾乎把足利將軍家祕藏的唐繪全都臨摹了下來。重要文化財〈山水圖〉(圖13)是祥啓的代表作,這次將此件畫作與其師藝阿彌以「夏珪風格」所畫的重要文化財〈觀瀑圖〉(圖14)並列展示,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出祥啓乃是透過藝阿彌學習宋元繪畫。此外,〈人馬圖〉(圖15)對幅也是重要的作品,彰顯了祥啓實際上乃是忠實地仿製院畫,與此同時,也暗示了現已散佚的足利將軍家宋元繪畫收藏具有相當高的水準。

圖15 重要美術品 室町時代15世紀 賢江啟祥〈人馬圖〉,紙本設色,各38.2×39.4公分,小林中捐贈,根津美術館藏。

初代根津嘉一郎真正開始投入美術品蒐集,為明治三十九年(1906)、即其四十歲過半之後。在其始書於該年七月的書畫購買紀錄《所藏書畫價格明細帳》一開頭,就列出了當時已蒐集完成的156件作品,從中可以看出不少漢畫系畫家的名字。自蒐集伊始,根津嘉一郎一生所摯愛的,便是「唐繪」。在配合此次特展而出版的《根津美術館 新藏品選》第九冊《中國繪畫.中世繪畫》中,就刊登了數量高出展品兩倍以上的「唐繪」。參觀展覽時,請各位務必也翻閱此書,瞭解本館唐繪收藏的全貌。


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

日本根津美術館|2025年7月19日-8月24日

本文原載於《典藏.古美術》395期〈根津美術館的「唐繪」收藏──「唐繪─中國繪畫與日本中世水墨畫」特展〉,作者:本田諭(根津美術館藝縱學藝部次長兼學藝第二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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