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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森信男專欄】野樹叢中的印象派畫家:澳洲「海德堡畫派」的印象派繪畫藝術

【高森信男專欄】野樹叢中的印象派畫家:澳洲「海德堡畫派」的印象派繪畫藝術

印象畫派於澳洲被稱為「海德堡畫派」(Heidelberg School),該名詞為1891年由澳洲藝評家雪梨.狄金生(Sydney Dickinson)所創。此處所指的「海德堡」並非指涉德國的大學城,而是位於今日維多利亞省墨爾本的郊區。因有不少澳洲印象派畫家選擇於此處寫生,狄金生因此選擇該地名為此畫派命名。
截至本期為止,筆者已針對不少非西方地域的現、當代藝術發展現象進行過簡要介紹。多數的全球藝術圈,不免都會以「西方」馬首是瞻。然而「西方」的定義究竟為何?翻閱全球多數藝術史書籍,所謂狹隘的「西方藝術史」,通常僅聚焦於義大利、法國、低地國及德語地區。隨著19世紀至20世紀初的發展,英國和西班牙才開始逐漸進入藝術史的視角。美國和俄羅斯則是透過冷戰時期的影響力,加上對於自身藝術史脈絡的建構,使得美、俄現當代藝術在20世紀的「西方藝術史」中開始佔有一定的分量。
美國在建構自身藝術史的努力,透過研究、收藏、書寫及美術館的策展敘事,加上美國對於全球透過高等教育及出版等領域的強勢影響力,使得大家對於美國的美術傳統或多或少都有所理解。對近代美術有興趣的朋友,必然亦曾聽聞「哈德遜河畫派」(Hudson River School)。但在美國和歐陸核心區域之外的「西方」,既便不會有人否認這些地方是「西方世界」,但他們在全球藝術史發展上的重要性卻長期被忽略或低估。包括澳洲、紐西蘭、加拿大,以及位處歐洲的愛爾蘭、葡萄牙及北歐諸國等:筆者在此先暫且稱呼他們為「邊陲西方」,以便展開未來針對此題目的討論。
這些「邊陲西方」國家中,尤以紐澳及加拿大具備和美國藝術史十分相似的平行敘事線:雖然這些國家在文化上是西方文化的延伸,卻因地理上的阻隔而呈現出獨立發展演化的敘事線。紐澳及加拿大的現代藝術,在「核心西方」世界其實是非常晚近才被引介的。雖然澳洲是由數個英屬殖民地所組成,但在倫敦首場重要的澳洲印象派繪畫大展,卻是遲至2016年末,才在倫敦「國家畫廊」(National Gallery)展出;慕尼黑藝術區(Kunsthalle)目前則是展出了加拿大印象派藝術特展。甚至可以說,紐澳及加拿大美術傳統被介紹到歐洲的時間點,是晚於亞非當代藝術的。
紐澳及加拿大藝術的魅力來自於他們既是「西方」,又同時是「化外之地」。但也許正因為此特質,而被核心西方世界的藝術愛好者所刻意忽視。身為「化外之地」,紐澳及加拿大一方面缺乏亞非、甚至拉美所具備的異國情調;另一方面,這批作品的質量以及在歐洲主流藝術史潮流外自然、且獨立發展的情境,亦可能會撼動核心西方世界已然建構的藝術史敘事。
印象畫派於澳洲被稱為「海德堡畫派」(Heidelberg School),該名詞為1891年由澳洲藝評家雪梨.狄金生(Sydney Dickinson)所創。此處所指的「海德堡」並非指涉德國的大學城,而是位於今日維多利亞省墨爾本的郊區。因有不少澳洲印象派畫家選擇於此處寫生,狄金生因此選擇該地名為此畫派命名。縱使「海德堡畫派」包括湯姆.羅伯特(Tom Roberts)及查爾斯.康得(Charles Conder)在內的重要畫家,皆曾留學或遊歷過歐洲,並因此獲得印象派的相關知識及資訊,但澳洲「海德堡畫派」自有其本土的特殊脈絡。
湯姆.羅伯特(Tom Roberts)在其位於「格羅夫納之屋」(Grosvenor Chambers)內的畫室。(©https://www.deutscherandhackett.com)
澳洲於19世紀末的藝術及文化核心雖位處墨爾本,自1880年代起,於今日新南威爾斯省的雪梨灣地區,流行起了「藝術家營隊」(Artists’ Camps)的野營寫生活動。19世紀中在英國及歐陸逐漸興起的「藝術家聚落」(Art Colony),強調遷移到鄉村或偏僻的小鎮生活,並透過共同生活及遠離都會來重新尋找藝術家與鄉土文化及自然主義之間的聯結。雪梨灣的「藝術家營隊」多少受到「藝術家聚落」的影響,但卻顯得更「野」:「藝術家營隊」往往是真的紮營野炊,在野樹叢(the bush)中過起模擬拓殖時代的祖、父輩生活。雪梨灣的「藝術家營隊」運動,讓今日雪梨市郊的摩士曼(Mosman)成為最常被澳洲19世紀末畫家所描繪的地點之一。此外,1890年代澳洲的經濟蕭條處境,也讓更多澳洲藝術家願意選擇這種回歸野地的生活方式。
雪梨灣的「藝術家營隊」(Artists’ Camps),攝於1890年代。(©Mosman Council Library)
真實親近自然、團體作戰、以及原生的「野味」,形成了澳洲印象派美術的天然特色。這種特色一方面呈現在畫作之中:我們可以觀察到湯姆.羅伯特對於綿羊質感的驚人描繪;也很難不去注意到亞瑟.斯切特(Arthur Streeton)在處理大塊岩石時,如何兼顧當地特殊的自然光線。另一方面,「海德堡畫派」的「野」,也出現在材質的運用及展覽策畫之上。1889年8月於墨爾本市政廳開幕的「9乘5英吋印象畫展」(9 by 5 Impression Exhibition),一般被認為是「海德堡畫派」首次公開的大型聯展。該展規定所有畫作需依當時菸盒尺寸,也就是9乘5英吋(約23乘13公分)的微幅尺寸作畫。這種特殊的展覽要求在當時代的歐洲也屬罕見。而沒有壓力的尺寸,也讓不少「海德堡畫派」的藝術家可以更自由的表達對於顏色、筆觸及題材的實驗。因為畫幅偏小的關係,整場展覽共展出了183幅作品,完整地向墨爾本市民呈現「海德堡畫派」的現況及發展性。
湯姆.羅伯特(Tom Roberts)的名作《剃公羊毛》(Shearing the rams),畫布油畫,122.4×183.3cm,1890。(©Wikimedia)
「9乘5英吋印象畫展」(9 by 5 Impression Exhibition)中,所展出的查爾斯.康得(Charles Conder)的作品。(©Wikipedia)
除了展覽企劃之外,1888年,一群以「海德堡畫派」為主的畫家在墨爾本市區建造了澳洲首座專業藝術村「格羅夫納之屋」(Grosvenor Chambers)。「格羅夫納之屋」被藝術家使用的歷史長達一世紀,直到1970年代中為止,一直是澳洲藝術發展的重要場景。該藝術村在草創初期,便以提供藝術家工作室為主,間接的為墨爾本的藝術圈帶動了群聚效應。
回到畫作本身,或許斐德里克.麥卡賓(Frederick McCubbin)繪於1904年的巨幅三聯畫《拓荒者》(The Pioneer)即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麥卡賓於此選用了中世紀至文藝復興時期常用的三聯祭壇畫(altarpiece)的形式,內容也有如傑洛姆斯.波希(Hieronymus Bosch)的畫作,擁有自左至右的時間軸敘事線。但和波希《人間樂園》(The Garden of Earthly Delights)中邁向衰亡的悲觀主義正好相反;在《拓荒者》中,我們首先看到新世界的「亞當與夏娃」(拓荒者夫妻)剛駕著篷車抵達野樹叢的深處。在困惑的自然環境中,男性拓荒者於遠方嘗試升起了第一把營火。中幅的畫面我們則可看到男主人正在伐木工作完成後抽菸小憩,望著女主人手中抱著的嬰兒,而遠方已經出現了一棟小家屋。在《拓荒者》的最後一幅畫作中,遠方的河谷出現壯觀的城市,而可能已經成年的嬰兒回到野樹叢中的簡樸墓地緬懷父母。
斐德里克.麥卡賓(Frederick McCubbin)的《拓荒者》(Pioneer),畫布油畫,225×295.7cm,1904。(©Wikimedia)
在《拓荒者》中,我們看到一個頌揚殖民拓荒進取精神的樂觀主義,並且強調野地生活及拓殖作為澳洲的「國本」和精神所在。事實上,「海德堡畫派」也或多或少受到19世紀末澳洲「野樹叢詩謠」(bush ballad)的影響。所謂的「野樹叢詩」其實就是拓殖時期的「紅脖」農夫及牧民在農忙之時,隨口哼唱的歌謠詩歌,後來逐漸被澳洲專業詩人視為一種展現澳洲國族精神的鄉土文學體裁。這種體裁的精神多少也可在「海德堡畫派」畫家的畫作中,同時呈現澳洲自然地景描繪、重農精神以及兼具倫理寓意的敘事安排中看出。這些特質在歐洲同時代的現代美術創作中,也許分屬於不同的派別及脈絡,但在澳洲卻因為獨特的風土及高度孤立的發展,而自然地融合在一起,形成澳洲現代主義的起源。
由「野樹叢詩人」「斑鳩」.帕特森(”Banjo” Paterson)所編輯,於1905年出版的《老樹叢之歌》(Old Bush Songs)。(©Wikimedia)
高森信男( 83篇 )

策展人、「奧賽德工廠」廠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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