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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卡專欄】藝術區與電子城的殊途同歸

【卞卡專欄】藝術區與電子城的殊途同歸

798藝術區最新的拍照聖地是一幅巨型的數位輸出的壁貼,作者是建築師李涵,798藝術區很少在這樣一種未來視角下被詮釋,今天的798藝術區或者整個藝術產業和電子技術的界限開始模糊起來。
798藝術區最新的拍照聖地是一幅巨型的數位輸出的壁貼,作者是建築師李涵,他用向量圖形、明快的色彩以及誇張的透視手法展現了一個798藝術區的全景圖像。和一般水準構圖的全景圖式不同,這是一個鳥瞰的視角,整個畫面呈爆炸式的中心放射狀。這位建築師說這是「碰撞、排列、重組的物質空間和時間碎片的重構」。(註1)
在北京798藝術區內,建築師李涵的向量風格的牆繪《798》前留影的遊客絡繹不絕。(攝影/黃文璿)
798藝術區很少在這樣一種未來視角下被詮釋,對798藝術區的描述更多的是政治或者情懷式的。在這裡變成藝術區之前,曾經是國營798工廠,一家軍工電子企業。差不多周邊整個的酒仙橋地區都是電子技術行業的密集產業帶。在1990年代中國政府大幅度削減軍費之後,這些軍工電子老廠和其他國有企業一樣陷入了困境。最初,藝術好像救世主一樣拯救了這裡的頹敗,2008年之前那些花裡胡哨的豔俗、波普和政治符號風格的藝術品充斥者園區的每個角落。同一時期,另一端電子產業開始伴隨著數位產品的風靡和網路技術的高速發展而迎來復甦,電子城的雄風遠勝當年,甚至過無不及。很長一段時間藝術區的浮華氣質和冷峻的電子城看起來如同「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般的涇渭分明,798藝術區裡的畫廊是附近的數位工、工程師們午飯後解悶的西洋鏡。
《798》 數位繪畫 李涵(泰康空間提供)
但正如建築師李涵這個巨幅「網紅」壁畫所勾勒出的、這個未來風格的藝術區,今天的798藝術區或者整個藝術產業和電子技術的界限開始模糊起來。「人工智慧」、「演算法」這些說辭在藝術的行文裡被頻繁地出現。去年底的華宇青年獎入圍名單中有多位理工學科背景的藝術家,比如獲獎的藝術家郭城就擁有工學學士學位。今年3月底的北京畫廊周專門討論了「藝術與科技」這一話題,近年作品頻繁在北京亮相的約翰.傑勒德(John Gerrard)和新時線媒體藝術中心(CAC)的投資人,也是媒體設備經銷商張慶紅列席對談。科技,變成藝術的熱門話題。
藝術家郭城的作品《靜物雕塑(蜷曲的人)》 ,這件作品是通過穀歌Deep Dream(人工神經網路演算法)和攝影測量法(photo-grammetry)的資料生成的3D列印雕塑。(藝術家提供)
藝術家郭城的作品《靜物雕塑(蜷曲的人)》 ,這件作品是通過穀歌Deep Dream(人工神經網路演算法)和攝影測量法(photo-grammetry)的資料生成的3D列印雕塑。(藝術家提供)
邱志傑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UCCA)的個展「寰宇全圖」中呈現了幾組水墨風格的地圖長卷,呈現表面的古典逸趣的同時,藝術家又啟動了另一個維度:他在展廳裡擺放了一台最新款的iMac pro,展示著他和京東的軟體工程師共同開發的AI互動系統,演繹他的水墨地圖和語彙邏輯。展覽同時播放著他在中央美術學院的一次演講,大概是關於藝術和人工智慧的話題,演講時背後的大螢幕展示的不是PPT,而是這款AI系統與他的演講同步即時運算生成的圖像。科技元素混合著演講者本身帶有的官本位色彩之語言風格,讓這看起來倒有點像現在時髦的表演演講(performative lecture)。演講中,邱志傑略顯高亢地介紹了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的兩名青年教師的研究項目,以及他們獲得了2019年北京現代汽車文化中心(Hyundai Motor Studio)提供的策展人獎項(也是僅有的兩名獲獎者),兩個專案都是關於藝術與科技的跨學科研究。其中一位獲獎者,青年策展人魏穎的展覽「准自然——生物藝術、邊界與實驗室」已經在現代汽車文化中心開幕,展現了一系列與生物技術相關的藝術作品。
「邱志傑:寰宇全圖」展覽現場一景,展示了人工智慧版本的地圖作品《京東AI生成地圖》。(北京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提供)
這種跨學科的研究傾向可以看作是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的學科戰略導向——以科技作為當代藝術合法性的出口。這是普魯米修斯(Prometheus)式的改革,但價值觀被回避了。看起來既激進,又與整個國家的科技戰略和技術崇拜風潮保持一致。這個戰略改變了藝術作為一個有態度的異見者的立場,類似葛宇路式的學生會越來越少。(註2)藝術的人文性開始被迫退場,創造力被納入到「演算法」的倫理之中。
最近一個引發爭議的新聞是南京的環衛工人被強制佩戴了一款具有定位功能的智慧手錶,只要某位環衛工人在原地停留超過20分鐘,手錶就會提醒他該幹活兒了,否則就會受到懲罰。這只是通過資訊技術説明中央政府有效的控制這個龐大國家的一個微小的例證,現在國家的管控獲得了一種平衡,中央集權可以像玩電腦遊戲一樣通過操控資料來佈施政策,而公眾也在技術狂熱中心甘情願地深度陷入這個數位資訊規訓的巨網。甚至藝術都不能例外。技術進步將國家權力機關強化為控制系統的超級終端。
科技可以推動個體自由意志的解放,也能賦予藝術新的活力。今天的藝術系統顯現出了自身的倦怠,暗淡無光,所以藝術家們開始尋求外部可能性,比如說科技——作為另一種視覺經驗和思辨框架,對藝術而言科技意味著新的生命形式。但在今天的技術化極權的政治境況下,技術也可能指向問題的反面——滑向新的極權主義美學,製造技術的頌歌,里芬斯塔爾(Leni Riefenstahl)的奧林匹亞式的權力意志,湮沒在集體的激進中。當技術進入文化,身分就變得搖擺不定。
愛德華多‧卡茨(Eduardo Kac)通過基因技術創造出的含有水母基因的「綠色蛋白螢光兔(GFP Bunny)」。(現代汽車文化中心提供)
「准自然——生物藝術、邊界與實驗室」展覽現場展示的愛德華多‧卡茨在2000年12月在巴黎發起的公共活動「綠色蛋白螢光兔-巴黎介入」(Bunny – Paris Intervention)相關資料。(現代汽車文化中心提供)
798藝術區所在的酒仙橋是北京交通最擁堵的路段之一,是主城和城鄉結合部的一個分界點,這裡向東通往五環外的環鐵路口常年車滿為患。在交織著公共巴士、渣土車、共用單車和騎著電動車橫衝直撞的外賣小哥的車流中,人們時常能驚訝地發現附近在技術公司正在試驗的無人駕駛汽車。這構成了一個有象徵意味的隱喻——現實與未來並存,甚至潛在對抗——精尖的AI技術獨善其身,對嘈雜的現實世界視若無睹,閃躲騰挪、置身世外。藝術的未來合法價值也正在類似的結構中被技術異化重建,798藝術區作為中國藝術的象徵性地標,就像愛德華多.卡茨(Eduardo Kac)的那只螢光色兔子(註3),正不知不覺地被技術改變了DNA。798藝術區與毗鄰的電子城越來越具有共同點,似乎在某個臨界點走到了一起,這是一道奇異的景象。

註1 建築師李涵這件作品曾參加了2017年10月泰康空間的展覽「建築問題」,敘述引自展覽新聞稿。
註2 葛宇路在2017年的中央美術學院實驗藝術學院的畢業展中的作品和在校園內的一件行為作品引起爭議,甚至受到校紀處分
註3 愛德華多.卡茨(Eduardo Kac)的《綠色蛋白螢光兔》(GFP Bunny)被視為生物藝術的經典作品,藝術家將水母和兔子基因混合,創造出一隻螢光色的兔子。3月底的展覽「准自然——生物藝術、邊界與實驗室」 中呈現了相關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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