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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陳擎耀的政治狂想:在「完美家庭」與「樣板笑點」之間

專題|陳擎耀的政治狂想:在「完美家庭」與「樣板笑點」之間

陳擎耀《完美家庭》這件充滿諷刺意味的作品,是在中正紀念堂轉型討論的前提之下,由藝術家與當下場域互動的有趣成果,亦是特別與中正紀念堂展演機制有關的作品。
陳擎耀作品中互動的中正紀念堂常設展,設置蔣介石的蠟像與辦公室場景。(攝影/陳飛豪)
在中正紀念堂威權轉型的眾多討論聲浪中,館方亦在2017年12月以及今年5月開放部分展場空間,邀請策展人分別透過當代藝術視角策劃了「後解嚴:想像紀念堂」以及「家庭備忘——記憶與遷徙之島:東南亞新住民主題當代藝術展」兩檔展出。若觀察這兩個展覽在館內的所在位置,皆未在中正紀念堂原有的展場空間,而是座落於過渡空間的大型穿堂,亦與原有的「永懷 領袖」常設展呼應,甚至形成強烈對比,抑為整體轉型工作有了空間開放的初始討論。
專題|陳擎耀的政治狂想:在「完美家庭」與「樣板笑點」之間
本專題前文中正紀念堂的〈「轉型之路」:除了「永懷 領袖」的標準答案之外〉中亦提出,未來如何修正主軸在於「紀念蔣介石」的常設展,而有更多忠於台灣土地與歷史脈絡的多元論述,將是該威權象徵轉型的重要課題之一,而在這兩次的當代藝術展演當中,最有趣的想必是藝術家陳擎耀與常設展中「總統辦公室展間」互動的《完美家庭》,該作承襲他作品中一貫的幽默感,在「惡搞」之餘,亦引人深思。
回顧陳擎耀的創作生涯,他的前作《張飛戰岳飛.泡泡滿天飛》以及「後庭花」系列想必是反映1990年代台灣哈日文化的最佳代表,這個獨特的流行現象來自於台灣在解嚴後,自由的媒介狂潮取代了過去單一且封閉的資訊來源,台灣人民開始面對「國家定義曖昧」及「文化主體不明確」的課題。當他們無法從國家機器及國民教育體制中找到一條清晰的文化脈絡及主軸時,反而會利用大眾媒介所提供的訊息填補這種「文化空缺」,藉由有線電視及網際網路的蓬勃發展形塑出一個拼湊自各種媒體符號的「虛擬空間」滿足自我的文化想像,哈日現象即是產生於此時代背景。
悍圖社成員陳擎耀現於關渡美術館「搏擊俱樂部——悍圖20年」展出的《張飛戰岳飛.泡泡滿天飛》,為其詮釋哈日現象的代表作。(攝影/陳飛豪)
而這樣的「虛擬空間」就被陳擎耀轉化為創作中扮裝劇場的視覺元素,且幾乎是他可貫通迄今的創作語彙,一開始陳擎耀建構這類「虛擬空間」的視覺元素,來自於《張飛戰岳飛.泡泡滿天飛》中取材的大頭貼文化,在作品計畫中由他扮演的假日本兵「陳さん」率領著一群美女軍團攻佔當時具有強烈日本風格的流行場域如西門町跟九條通等,並在後續的影像創作中擬仿類大頭貼的合成場景,這樣的影像基調持續到之後惡搞各種日韓電視劇的「後庭花」系列。而在這系列作品中「造假」的痕跡更加明顯,劇場性的氛圍也更加濃厚,即使是取材自現實生活中的地景,也都被刻意與不同文化的素材嫁接,虛構出一個荒謬絕倫又趣味橫生的幻想世界。舉例來說,「後庭花」系列的《源氏物語》中,藝術家透過誇張的化妝,顛覆光源氏在日本文學中的風流形象。不過這件作品有趣的是,他也把畫面上的日本建築換成中正紀念堂的屋頂,或許是藝術家早期注意到這個地景象徵背後政治氛圍的開始,藉此表現出不同文化在交融後出現的荒謬感。
「後庭花」系列為陳擎耀以日韓電視劇為文本的創作,其中《後庭花:源氏物語》中亦出現以中正紀念堂為素材的佈景設計。(陳擎耀提供)
相較於《後庭花:源氏物語》中將中正紀念堂單純作為文化象徵的符號構成元素,在《完美家庭》中,陳擎耀卻真實進入了中正紀念堂這個幾乎是被凍結在某個威權時空下的政治空間:一個幾乎不需要矯飾,就可以令人感到不合時宜,且是刻意建構出各種美好想像的「政治劇場」。擅長「惡搞」的陳擎耀自然也是打蛇隨棍上,順著這個場域來演出一場「完美家庭」的戲碼。
陳擎耀去年於「後解嚴:想像紀念堂」發表的《完美家庭》,其理念源自於藝術家之前看過的一篇報導,是說蔣介石晚年身體狀況每況愈下,但仍必須維持他還在位的形象,因此無論在公開露面或新聞的發布,都要保持他健康的狀態;更有甚者,還會利用透明膠帶將他固定在座椅上,而這個「膠帶」就成了一個關鍵,平面攝影創作中中正紀念堂常設展原有的仿真蠟像與真人模特兒並置彷彿以假亂真,但另一張從背後拍過去的影像,卻讓除了扮演蔣經國的藝術家,每個人的背後都被用膠帶黏上了一個像是在支撐模特兒的支架,而藝術家手上則是拿著一捆膠帶,暗示自己,同時扮演的也是繼蔣介石之後威權政權的延續者,是建構這一切的「始作俑者」。
陳擎耀,《完美家庭》,攝影、單頻道錄像,128×164.5cm/3分10秒,2017。(台灣藝文空間連線提供​)
相較於前作中,陳擎耀是透過虛擬的平面影像技術建構出屬於自己的幻想世界,《完美家庭》裡面那充滿集體性的政治幻想場域,卻是真實存在於國家運作的展示館舍當中。而且以一種「紀念性」的前提存在著,真實與幻想之間,充滿著意味深長的想像空間。陳擎耀這件充滿諷刺意味的作品,是在轉型討論前提之下,由藝術家與當下場舍互動的有趣成果,亦是特別與中正紀念堂展演機制有關的作品。觀者當然可以從陳擎耀作品中各種充滿暗示性且諷刺的視覺語言看出這座紀念堂背後可能的威權想像,但更值得我們深思的是,當這一切的虛假是一個國家機器運作下的結果,好不好笑?想必就因人而異了。
陳飛豪( 118篇 )

陳飛豪,生於1985 年。文字寫作上期冀將台灣史與本土想像融入藝術品的詮釋。藝術創作上則運用觀念式的攝影與動態影像詮釋歷史文化與社會變遷所衍生出的各種議題,也將影像與各種媒介如裝置、錄像與文學作品等等結合,目前以寫作與創作並行的形式在藝術的世界中打轉。曾參與2016年台北雙年展,2019年台灣當代藝術實驗場之「妖氣都市:鬼怪文學與當代藝術特展」、2021年國家攝影文化中心的「舉起鏡子迎上他的凝視—臺灣攝影首篇(1869-1949)」以及2020/2021東京雙年展。著有《史詩與絕歌:以藝術為途徑的日治台灣文史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