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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代策展的多重跨域:策展人洪廣冀帶你看「林野:力的交界」特展

當代策展的多重跨域:策展人洪廣冀帶你看「林野:力的交界」特展

國立臺灣博物館「林野:力的交界」特展於昨日(11/27)盛大開幕,由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教授洪廣冀帶領的環境史研究團隊,與臺博館的策展團隊共同合作策展。展覽以臺灣環境史的角度,帶領觀眾聚焦於臺灣介於平原與山脈間的沿山地區。同時,選用三件臺灣藝術史重要畫作作為敘事窗口,引領觀眾探索清代、日本時代及近代的林野樣貌。進一步說明,「林野」作為一個族群交流的邊界,所隱含的林產資源、族群互動、國家力量及世界的影響。

國立臺灣博物館(以下簡稱臺博館)「林野:力的交界」特展於昨日(11/27)盛大開幕,由國立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洪廣冀帶領的環境史研究團隊,與臺博館的策展團隊共同合作策展。展覽以臺灣環境史的角度,帶領觀眾聚焦於臺灣介於平原與山脈間的沿山地區。同時,選用三件臺灣藝術史重要畫作作為敘事窗口,引領觀眾探索清代、日本時代及近代的林野樣貌。進一步說明,「林野」作為一個族群交流的邊界,所隱含的林產資源、族群互動、國家力量及世界的影響。

「林野:力的交界」展區一隅。(攝影/朱佑霖)

藝術史×環境史的跨領域對話

策展團隊共同選用的三幅臺灣畫作為《晚清臺灣番俗圖》之〈番社貿易圖〉、郭雪湖《圓山附近》、陳澄波《滿載而歸》,畫中呈現的場面或地景風貌,除了作為視覺史料補充文字史料之外的訊息,也提供觀者一個進入該時代背景的階梯,在藝術史與社會史跨領域的對話中,更深入了解臺灣林業環境歷史的發展脈絡。策展人洪廣冀提到,「在展覽籌備過程中,因為沿山地區的範圍很大,所涉及的人群和物種非常多,為了將展覽聚焦不至於過於發散,因此團隊最終確定了一個方針,就是我們要用三幅畫來當成歷史的窗口,試著在這三個展間呈現這三幅畫它所置身的世界」。

策展人洪廣冀於展覽內導覽「林野:力的交界」特展。(攝影/朱佑霖)

林野、里山、淺山,都是用來稱呼位於平原與山脈交界地帶的名稱。這裡不但是墾民與原住民族角力的場域,也是地方社會與國家對抗與協商的所在,均為「力的交界」,也是展名的由來。臺灣沿山地區具有高度生物多樣性,林野地區不同於田園、森林、水域、濕地等有著清楚邊界的類別,多是破碎、不規則、繽紛、多元與難以歸類的環境。策展人洪廣冀認為,透過「了解淺山地區的交界歷史,可以彰顯臺灣史是一個很複雜、多元、混雜,然後各式各樣衝突跟協商並存的一個所在」。

展覽展出許多常民在林野中所使用的器物、及博物館的林產物標本,試圖讓觀眾更容易了解發生在林野間的故事。此圖展示1940年代的登山裝備。(攝影/朱佑霖)

展覽共有三大展區,分別以三幅畫為主視覺,前往清代、日治及近代的時空中,引出常民、政府及不同種族之間衝突與協商的交流歷史。值得注意的是,畫作身為藝術創作,畫面所呈現的圖像未必有如照片般真實地反映現實世界。策展團隊在使用圖像前,不但完成了大量的文獻考察與脈絡梳理,甚至從中發現藝術家在創作上的失真之處,開啟跨領域的研究對話。

清代族群交流的邊界〈番社貿易圖〉

展覽首先以〈番社貿易圖〉帶出晚清時期臺灣沿山邊區貿易的歷史,畫面右方描繪四名漢人或平埔族人,擺開一系列貿易品,有火繩槍、雞、豬崽、腰刀、布匹、容器等;與左方帶著鹿皮、黃藤、柴薪等山區物資的原住民族,在山區與平原交界處,在中間人的中介下進行以物易物的資源交換,打破種族之間的分野。這幅〈番社貿易圖〉為《臺灣番俗圖》套圖其中一幅。1874年,牡丹社事件落幕後,北京官員們對臺灣原住民族興趣大增,光緒皇帝命欽差大臣沈葆禎(1820-1879)詳加調查。於是沈葆楨下令張斯桂及船政學堂藝生,繪製36 幅的《臺灣番俗圖》,隔年送入清宮。

19世紀末《臺灣番俗圖》〈番社貿易圖〉是沈葆楨令畫工繪製,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展出畫作為複製品,非原件。(攝影/朱佑霖)

站在清廷的角度,比起鼓勵漢人與原住民族互通有無的交流,他們更擔心兩族會因長期交流產生結盟關係,在沿山崎嶇難以管控的交界地帶,產生反政府的勢力。為了防止漢人不斷往山區擴張與原住民族結盟,清帝國透過立石、挖溝、築土牛等方式,在臺灣的淺山地區設立了「番界」,也避免了盜匪在淺山藏匿的可能性。〈番社貿易圖〉是繪圖者揣摩後而生產的理想景象,是遠在北京之皇帝與官員想要欣賞的「林野」。這幅圖是真實的,同時,也是想像的。展場中也將畫中雙方交流的貨物以實物陳列展示,其中的鹿皮物資以梅花鹿的標本完整展示,呈現臺博館自然史收藏的雄厚實力。

展場復刻了〈番社貿易圖〉漢人與原住民雙方交流的貨物,其中的鹿皮物資以梅花鹿完整標本展示。(攝影/朱佑霖)

除了〈番社貿易圖〉,現場也展示清乾隆御製的銅版畫《平定臺灣戰圖》之〈生擒林爽文〉一景。清乾隆51年(1786)臺灣爆發清治期間最大規模的民變,至1788年才被平定,史稱「林爽文事件」。乾隆皇帝視其為「十全武功」之一,命宮廷畫師繪製此戰圖,以表彰其功績。在清兵捉拿林爽文時,為了避免林氏賊黨湧入山中躲藏,招募了山區的原住民,在通事與原住民的協助下林爽文賊黨只能在沿山地區逃竄。

放大復刻版,清乾隆《平定臺灣戰圖》〈生擒林爽文〉,約1788-1793,國立臺灣歷史博物館藏。(攝影/朱佑霖)

乾隆時期雖設立了番界,並以平埔族作為高山原住民與漢人之間的緩衝地帶,但仍爆發林爽文事件,表示政府集權控制下,看似和平的表面,在政府管理不到的地方,仍可能醞釀衝突的種子。透過此圖可以看見清廷視野下臺灣邊區崎嶇多元,且難以控制的樣貌。林爽文事件後,清政府對邊區的治理轉向開山撫番,不再劃立番界,並仰賴邊區的武裝勢力作為安定沿山地區的力量。臺灣至此進入了開拓荒土,開採樟樹的熱潮之中。

山林中蘊藏的木材,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資源,木材可作為農具、建築材料、造船材料等,不同的樹種有不同利用方式。現場也展示了中國工匠師祖魯班的神像。(攝影/朱佑霖)

日治時期《圓山附近》:國家與地方的角力

第二展區以1928年郭雪湖《圓山附近》為窗口進入日治時期,畫作描繪臺北郊區淺山地景,可以看到臺灣闊葉林和農婦在其中開墾的樣貌。把視角移到左下,那裡有個方尖碑寫著「第四號」的保安林界碑。依據保安林臺帳,1907(明治40)年9月,總督府以告示第143號指定4號保安林,此處保安林種為風致林。「保安林」是總督府基於水源涵養、風景保護等公益考量而劃設,人民不得私自利用。因此在森林系學者的眼中,立刻會捕捉到畫中寧靜表面下蘊藏的是山坡地被濫墾的洶湧場景。

郭雪湖《圓山附近》,1928,為第二回臺展東洋畫特選作,臺北市立美術館藏。畫作描繪劍潭往圓山的丘陵地,左側近處可見明治橋的鋼構線條,遠處為淡水河對岸的觀音山。展出畫作為複製品,非原件。(本刊資料庫)

畫家不知有心或無意,留下了日本時代圓山附近的保安林被越界開墾的實況。第四號界碑的發現,也引起學界對於《圓山附近》這件作品的多方討論,尤其畫家究竟是以哪個角度描繪圓山附近?洪廣冀認為「可以理解《圓山附近》的畫面有一定程度上的拼貼,我會覺得那邊是觀音山那一帶(從劍潭山向明治橋望去遠方為觀音山),也知道許多藝術史學者有其他看法。但我可以確認的是,那個界碑的確是神社風致林的第四號界碑。」透過此次研究也發現,日治時期的所有界碑都是平頭方柱,並無郭雪湖筆下的方尖頭造型。展間也復刻展示了日治時期第四號界碑的原貌,說明繪畫與真實世界之間,存在著一定程度的落差。

保安林第四號界碑復刻與郭雪湖《圓山附近》畫中的界碑。(攝影/朱佑霖)

延伸閱讀|【對話下的Taiwan Art】並未爭辯的爭辯:郭雪湖《圓山附近》的空間、圖像與眾聲喧嘩

實際上,清代尚未出現林野的概念,一般稱淺山地區為「沿山埔地」,將其視為「未開墾的土地」。直到日治時期,總督府耗時15年(1910-1925)把未墾埔地納入林野調查的範圍,最終有七成的林野地區被收為國有地,由政府牢牢控制在手中。然而,在總督府大規模將林野官有化的過程中,人民原有的土地被徵收,使面臨經濟損失、失去傳統祖地等困境,引起淺山地區墾民以及原住民族的不滿,最終爆發抵抗與民變。現場也以動畫廣播劇重現1912年林杞埔竹林收歸國有事件的民間視角,並設置了打地鼠互動遊戲「巡山員出任務」,可體驗日治時期巡山員,必須穿梭林野之中取締違法行為與保護森林資源的忙碌。

展間有動畫廣播劇重現1912年林杞埔竹林收歸國有事件的民間視角,以及打地鼠互動遊戲「巡山員出任務」。(攝影/朱佑霖)

全球視野下的臺灣淺山林業《滿載而歸》

來到第三展區,以陳澄波《滿載而歸》開場,熱愛臺灣山林的陳澄波,於1936 年完成這幅畫,描繪淡水海港景緻,畫面中心的輪船所屬為臺灣木業公司「施合發商行」,岸邊水面上則漂浮著等待加工的原木材。洪廣冀認為這件作品「呈現出臺灣的淺山地區,在1930年甚至到了戰後,已經開始走出臺灣這座島的地理範圍,並與外面的世界產生不一樣的連結。」象徵臺灣現代林產物正航向世界,表現總督府推行近代林業發展的一幕。

陳澄波《滿載而歸》,1936,財團法人陳澄波基金會藏。展出畫作為複製品,非原件。(攝影/朱佑霖)

日本推行下的林業主要由日人經營把持,而「施合發商行」是日治時期由臺灣人經營的木業廠商,主要從事海外木材貿易,在日本戰爭期間把握商機,由小廠商逐漸擴張,在戰後初期成長為臺灣不可忽視的林業鉅子。

第三展區一景。(攝影/朱佑霖)

洪廣冀認為陳澄波這幅作品「呈現一個『本島人出頭天』的時代。本島人出頭天的時代是怎麼樣開始的呢?在1930年代末期,整個日本帝國開始走入戰時體制,陳澄波創作這幅畫時,正好是在盧溝橋事變,開始對華戰爭的時候。打仗很需要木材,用來做兵器、做戰艦的甲板、飛機的機翼等等。但需要的木材不是檜木,而是闊葉材。因為檜木屬針葉林是軟木(softwood),闊葉材為硬木(hardwood)遠比針葉材還要硬。在整個日本帝國的範圍裡,臺灣的淺山地區可以找到最好的闊葉材。

然而,日本的廠商卻不願意承包這個生意,因為闊葉材生長在地形崎嶇的沿山地區,要去砍樹已經非常的困難,闊葉材又特別硬,花了大把時間砍樹把它拉出來,販賣的對象卻是軍方,軍方根本不會給出好價格。對日本的資本家而言,這就是沒錢賺的生意。因此,臺灣本島人的廠商,在戰時掌握了這個契機,開始進到山裡,向與軍方、總督府承包委託案,再把拿到的案子發包給下面各地的小廠商,由小廠商去做。施合發商行的事業,就這樣一步步起飛,開始往木材商品鏈的上端邁進,到了戰後施合發已經進入山上砍檜木,變成八仙山主要的廠商之一。」此展區巧妙地利用陳澄波的這件作品,帶出本島人出頭天、闊葉林開發、臺灣林業走向世界,這樣一個獨特的轉捩點。

戰後臺灣林業的走向

在展覽最後,也以「戰後林野的再形塑」單元呈現戰後初期政府對臺灣林業採取保護森林的態度。一張被放大的老照片,是高雄山林管理所的大合照,照片中可以看見三句大大的標語寫著:「砍樹等於殺一個人、燒一座山等於燒一座城、森林是台灣的生命。」基本上一直到1950年代末期,林務局都是以保林為核心,面對林野與山林的破壞,政府採取由上而下的監控與取締,並給予經濟種子重建人工闊葉林,再度於衝突與協商之中,重新塑造臺灣林野地景。

高雄山林管理所三十七年秋季所務會議同仁攝影的大合照。標語寫著:「砍樹等於殺一個人、燒一座山等於燒一座城、森林是台灣的生命。」(攝影/朱佑霖)

過往提到臺灣的山林,多會聯想到臺灣的高山林場,像是三千多公尺高的玉山或者神木檜木群等。有別以往,這次策展團隊提出一個全新的視野與敘述角度,認為臺灣淺山地區的「林野」一詞,更能代表臺灣環境多元豐富的生態面貌,作為理解臺灣歷史的新關鍵字。無獨有偶,今年(2023)6月舉辦的浪漫臺三線藝術季,也以「淺山行路人」為主題,沿著台三線公路蔓延150公里,以當代藝術作品回應此地多樣的族群、產業及文化,在當代持續豐富淺山地區的文史內涵。對於藝術史、環境史或者當代創作而言,了解臺灣林野已然成為當代跨域對話的絕佳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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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野:力的交界」特展

展期|2023.11.21-2024.10.13(週一休館)
地點|國立臺灣博物館鐵道部園區(臺北市大同區延平北路一段2號)

朱佑霖(Chu Yu-Lin)( 77篇 )

國立臺灣師範大學藝術史碩士,擅長東方藝術史研究,現任典藏ARTouch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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