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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節常客的素樸轉身:專訪X-Site首獎得主WHYIXD 何理互動設計

光節常客的素樸轉身:專訪X-Site首獎得主WHYIXD 何理互動設計

時隔一年,臺北市立美術館的夏季X-Site計畫再度回來了。素來被認為是建築團隊夏日競爭之地的館前廣場,今年卻由光節常客──何理互動設計團隊獲得殊榮,然而最終呈現在大家面前的,卻是有別於何理過去閃閃發光的光電結構,相較之下略為素樸的透黑圓型裝置。這也讓人充滿好奇,如此全新的面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何理互動設計,《膜》,2020 。(© 臺北市立美術館)
時隔一年,臺北市立美術館的夏季X-Site計畫再度回來了。素來被認為是建築團隊夏日競爭之地的館前廣場,今年卻由光節常客──何理互動設計團隊獲得殊榮,然而最終呈現在大家面前的,卻是有別於何理過去閃閃發光的光電結構,相較之下略為素樸的透黑圓型裝置。這也讓人充滿好奇,如此全新的面貌,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位於忠孝東路巷弄裡的何理辦公室,零落散著各項工具和實驗中的作品,創辦人之一的葉彥伯忙著移動會議桌上的金屬蝴蝶裝置,連聲說怕桌面還有粉塵沙沙的不舒服。團隊成員進進出出,為著一個零件的運作在遠方驚呼,像極了大男孩們的玩具室。這裡既是何理的辦公室,也是他們所有作品的核心發源地。
何理互動設計,《膜》,2020 。(© 臺北市立美術館)
神祕的何理互動設計有別於其他藝術團隊,鮮少以個人身份出現於螢光幕前,他們的創作之路亦非正統王道。即使創始3名成員皆出身國立臺北藝術大學新媒體藝術研究所,並基於對科技藝術的高度興趣共同創建公司,但創業之初他們仍偏向施作廠商,大多忙於協助其他藝術家與單位,運用其技術達成案主的期望。乍看之下不太有發揮空間的工作,卻是何理團隊磨練自我的手段,他們藉由提案時明示暗示,引導業主往自己的期待方向移動,並將意圖研究的媒材和想法偷偷隱藏在接案作品中。
創作的慾念始終是何理團隊的核心,他們將每件作品的施作經驗與過程中逐漸累積的材料和技術知識,轉換昇華成全新的創作,也使得何理團隊慢慢有機會接觸不同領域的計畫。當本屆X-Site計畫拓寬了原本的規則,不再僅限於建築空間的表達,期待有更具趣味性、藝術性的實驗時,何理正巧切入,成功得到在北美館前廣場創作的機會。
何理互動創辦人之一葉彥伯在《膜》開幕上致詞。(© 臺北市立美術館)
作為一個非建築團隊,不免被外界質疑是否有能力做空間導向的X-Site計畫,對於這個疑問,葉彥伯反倒覺得不成問題。除了團隊成員本身來自各領域,經常施行跨領域計畫外,他認為何理過去的裝置設計無一不是回應空間。本次呈現的作品《膜》為三個同心圓往內包覆而成,相較過去X-Site獲選作品,結構相對簡潔。其實何理一開始也曾計畫以機電設備輔助營造幻境,藉此呼應X-Site的命題「多重真實」,然而最後團隊決定回歸到更單純的想法,重新解構人對「真實」與「空間」的概念。他們認為「真實」奠基於空間,而空間在腦海中成形很大部分仰賴光線。光線塑造空間的稜角,讓人得以區分出暗面亮面,而如何在真實中運用光線的分子變化製造出幻境,成為何理的著眼點。
偏光片(Polarizer)就是塑造出何理夢想中、某種物理上既存在又不存在的空間之必要條件。它並不陌生,就隱藏在我們日常生活的每一處,無論手機、電視、電腦,任何有螢幕的地方都需要偏光片。它由特殊的分子排列組合而成,藉由分子的紋理將四散的光線梳整成同樣角度的光。
北美館館長林平與何理互動設計團隊成員戴偏光眼鏡合影 。(© 臺北市立美術館)
當觀眾戴上偏光眼鏡在裝置中遊走時,由於不同角度的觀看,穿梭移動扭頭轉身,方能欣賞空間由霧黑至透明、牆壁從有到無的效果,因此《膜》大量仰賴觀眾的能動性。這種敘事方式的改變,將詮釋權交給觀眾,也是何理的自我突破。他們過去的作品大多為機電裝置,作品自主的動靜明暗在時間流動下成為一場表演,觀眾被動接受作品單向的給予,但是《膜》非得喚起觀眾動身加入,這也成了何理的新課題。
來回修改討論中,何理也曾設計一個全黑的空間,當觀眾走到最中間時驀然回首,便會發現黑色的牆幻化成透明,廣場一覽無際地映照眼簾。然而,這樣的作品是否有足夠魅力吸引觀眾前來互動呢?葉彥伯苦笑,製作過程中,也曾聽到路過民眾表示《膜》只是件黝黑、毫無特色的作品。為此,團隊將不同紋理的偏光片交錯使用,呈現實與虛的相對,甚至在中間過道的壓克力貼上汽車隔熱紙,製造出虹彩的效果,唯有往前踏出腳步親近的觀眾,能發現幻境中不為人知的彩蛋。
何理互動設計,《膜》,2020 。(© 臺北市立美術館)
乍聽之下童心未泯的材質玩耍,其實讓何理吃盡苦頭,雖然對偏光片並非一無所知,可是真正運用之際,才發現光是將螢幕中小小的材料放大到建築的尺度,在製程上就是一大問題。而偏光片材質的易脆碎裂,甚至不能黏貼的特性,也出乎何理意料之外。耗費大量時間在精細呈現和尺度中尋求平衡的追索過程,也意外達成了何理過去心心念念的議題—產業合作。
本次偏光片合作廠商誠美材料,為世界第五大偏光片製作商,在光電展的偶遇,拯救了深陷材料困境的何理。葉彥伯笑著說,何理無時無刻都在對外散發電波,當波長對上了,就會有貴人現身幫助。目前許多傳統製造業皆面臨轉型問題,尤其在二代、三代逐漸接班的過程中,極力需要拓展新的可能性,而何理誤打誤撞地協助了誠美材料的業內創新,也是造價高昂的科技藝術與傳統產業合作的趨勢。如何與傳統產業互惠平等交換達到彼此期待,將成為何理未來不斷進修的功課。
北美館館長林平、立法委員吳思瑤、評審委員團、何理互動設計團隊戴偏光眼鏡合影。(© 臺北市立美術館)
這是與何理認識以來,首次聽他們提及對於議題的想法。過去的何理總是有種仰賴直覺、本能性地創作的氛圍,較少聽見何理侃侃闡述創作脈絡。本能思索並非壞事,但也讓人擔心何理的發展是否會受限於此。回望近年四處林立的裝置藝術節,不時有批評認為,主辦單位將打卡熱點作為最終指標,而非有意發展在地論述或是與觀眾互動,作為燈節常客的何理也無可避免地需要面對這樣的探問。
對此,葉彥伯表示,面向大眾的作品勢必無法喃喃自語,尤其在燈節這個場域,與觀眾的相遇往往是那擦肩而過的數秒,如何讓觀眾自然地與作品連結,並產生刺點,往往必須要有視覺亮點,並且瞬間激盪出內心火花,而短時間內也不方便仰賴文字與觀眾對話。何理對於論述的失語,不僅和作品表現形式有關,也必須回扣到概念生產的方式,某種程度上,團隊並不依賴語言論述,而是試圖捕捉腦海中的畫面,將普遍認為虛擬或想像中的景色具現於現實。這點無論好與壞,都形塑了團隊冷調、甚至模糊的面貌。而X-Site和今年發生在東區的作品《Stream》,由於計畫的特性,結合空間與觀眾展開會話成了團隊新的實驗。

《流 Stream》interactive lighting installation,2019 from WHYIXD on Vimeo.
今年年初何理在忠孝復興捷運站出口製造的作品《Stream》,便是何理試圖運用作品介入空間、產生對話的例子。仿造河川和噴泉的造型、持續流動的燈光不單回應已被填平的水圳,也改造了過去略嫌陰暗的龍門與頂好廣場,人們開始在該處聚集,甚至舉辦市集。裝置作品不再只是打卡熱點,它也介入公共空間,改變了環境生態。
《膜》選擇了與過去截然不同的黑色,力求與作為白盒子的北美館做為對照。何理互動設計,《膜》,2020 。(© 臺北市立美術館)
同樣是閒置基地的再利用,北美館前的空間更被賦予了截然不同的意義。北美館的參觀民眾早已習慣X-Site計畫,如何改變地貌顯然不是此基地必須面對的問題,除了促進觀眾的互動,與藝術上的創新實驗外,何理也必須對北美館有所回應。首屆得主「邊緣地景」將竹架搭得極高,在爬到最上層時,視角剛好能一覽當時展陳於大廳的「長城」,而之後的每一件作品也都以自己的方式試圖與北美館產生對話。《膜》選擇了與過去截然不同的黑色,力求與作為白盒子的北美館做為對照,此外,團隊不顧材質侷限(註1)、執念完成的圓形裝置,亦是與方塊構成的北美館一種呼應。相較於前輩對於空間的熟稔,何理近乎直覺似的回應,某種程度上也回扣到北美館對於X-Site計畫的重新審視。館前空間的臨時性建築不單限於對館舍本體的映射,更是激發美術館想像的試金石,以建築角度來說,本次何理的作品或許不夠完整,但是,北美館願意接受他們的探索與常識,反而開啟了新的可能。
不被眼前事物拘束,拚了命的達到腦內幻想的成果,儘管想法再怎麼天馬行空,只要提出就會想辦法落實,是歷來所有合作單位對何理的一致評價。對何理來說,創作過程的艱苦與甜美是一體兩面,作品交出的那瞬間並不是終點,而是另一場旅程的開始。
2020 X-site《膜》─ 多重真實
展期|2020.06.13-08.09
地點|北美館戶外廣場

註1 內外兩片壓克力的曲率不同,如何計算壓克力長度並裁切成為一大課題。此外,弧形也使得偏光片產生皺摺,無法達到理想中百分百平滑工整的樣貌,因此評審在過程中亦曾建議團隊改採用不同形狀的建築。
王欣翮( 13篇 )

倫敦大學亞非學院藝術史與考古學系碩士。曾任MoNTUE北師美術館媒體公關暨行銷負責人,操刀「光——臺灣文化的啟蒙與自覺」與「不朽的青春——臺灣美術再發現」兩檔展覽社群與媒體行銷。目前為文字工作者,擁有個人臉書專頁「Felix culpa 倫敦糜爛生活」,但因名字太恥了不知該從何更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