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江戶時代(1615-1868)編纂的《和漢三才圖會》在第45卷〈龍蛇部〉提到:「頭似駝、角似鹿、眼似鬼、耳似牛、項似蛇、腹似蜃、鱗似鯉、爪似鷹、掌似虎也……口旁有鬚髯、頷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鱗、頭上有博山,名為尺水,無其尺水則不能升天。」反映當時人們對龍的想像。龍作為想像中的生物,以其迷幻且具威嚴性的外型特徵,自古以來廣受東亞各民族推崇,並被視為帶有祥瑞之氣的「瑞獸」。2024年適逢舊曆甲辰年,即生肖年─龍年的到來,京都國立博物館於1月2日至2月12日特別舉辦「蛟龍騰天─龍年生肖(辰づくし―干支を愛でる―)」專題展,諸如京都妙心寺、慈芳院、金戒光明寺、仁和寺、妙法院、財團法人黑主山保存會等單位的寄託品與借展品也將同時展出,獻呈共計28組件與龍相關的精美展件,含6件重要文化財與2件重要美術品。本次展覽共分為五個單元,介紹古人在不同時空與媒材下對龍的詮釋與想像,策展人水谷亞希特別規劃易於親子參訪的展場設計,邀請大小觀眾一同探索隱身於展件中的118條祥瑞之龍!(註1)
龍之形
身為非真實存在的奇幻生物,千年來人們對龍的外貌特徵有著無數的想像,製作於戰國時期的〈雙龍紋半瓦當〉(圖1)即展現了一對身形彎曲、矯健,帶有巨角、尖牙、利爪的龍形裝飾。本作是展覽中製作年代最早的作品,其簡練的造型設計,強調龍在力量感上的視覺呈現,向觀眾們展示了2000多年前先祖們對龍的想像。
東漢時期製作的〈龍虎獸帶鏡〉(圖2)於鏡背鑄有傳達神仙思想的銘文:「池氏作竟真大巧,上有王喬、赤甬子(兩人為道教信仰中長生不老的代表),令人陽遂不知老兮」,並裝飾有龍、虎、仙人(羽人)、蟾蜍、飛鳥等圖像,展示龍與道教信仰在漢時的緊密結合。本作在靠近鏡紐處設計了四隻虎面龍身的龍虎獸;由內而外的第二層裝飾圈內,則設計了龍、虎側身對視的場景;最外層的裝飾圈另有簡化造型的龍、虎對視圖像,在直徑僅20公分的有限範圍內,一展漢代銅鏡精良的鑄造工藝,以及其複雜、多元的圖像表現。
3至4世紀時期製作的〈三角緣盤龍鏡〉(圖3)1921年於日本大分縣宇佐市的赤塚古墳內出土。本作連同四面紋飾相近的銅鏡一同伴出,五面銅鏡採立放的方式放置於石槨內,用於墓中祭祀活動所用。所謂「三角緣」指銅鏡外圍的截面呈三角形,此類銅鏡在3至4世紀日本福岡縣、京都府、三重縣等地有著大量的出土案例,其於墓中的出土數量更可視為評判墓葬規模的重要指標。本作在近鏡紐處以細勁、俐落的線條,表現頭頂犄角、身形彎曲、帶鱗片的一對半身龍。二龍搭配乳突狀的紋飾,經營出雙龍戲珠的鮮活場景。(註2)
相較於前代銅鏡上的小型龍紋,以及鏡背上複雜且多層次的幾何紋樣,唐代〈雲龍紋八花鏡〉(圖4)則主題清晰,以龍作為鏡背的核心紋飾,著意展現龍的壯碩身形、分明鱗片與靈活姿態的造型表現,並巧妙運用中心處的鏡紐,強調龍張口欲咬下圓形寶珠的生動之姿。據研究,此類雲龍鏡主要盛行於盛唐後期至中唐時期的上層階級,唐代朝中要臣如李景由(738)與張九齡墓(741)皆曾出土紋樣相近的雲龍鏡。(註3)
唐代〈白瓷龍耳瓶〉(中文學界亦稱雙龍柄壺)(圖5)在鼓腹、細頸、盤口的瓶形上,以堆塑的方式將兩處把手(或耳)設計成雙龍銜瓶的樣式。此類瓶式被認為受六朝時期的雞頭壺,與西亞薩珊朝波斯的金屬器所影響,主要流行於隋代至唐代8世紀中葉的北方地區(唐時集中出土於陝西、河南兩個省分),於哀皇后墓(687)、章懷太子墓(738)等上層階級墓中皆曾出土過此類瓶式,並於河南鞏義黃冶窯與白河窯可見其生產案例。由於龍耳瓶至今多自墓葬出土,研究者們推測其作為非實用性的祭器或明器的可能性較高。(註4)
為了在陶瓷器上仿擬金銀器經錘揲所形塑出的立體效果,南宋至元代的龍泉窯開始採用貼花(中文學界亦稱貼塑)手法,將另依模具壓製而成的主題紋樣黏貼於器物表面,藉此達到相近的視覺效果。此次展出的元代〈青瓷貼花龍紋皿〉(圖6)即採用貼塑工藝,使盤中的龍紋與火焰寶珠裝飾更顯立體。此類龍泉窯貼塑青瓷在鎌倉時代(1185-1333)大量引入日本,於韓國新安沉船內也可見數件相近的出水案例。(註5)
龍的形象發展到了元明時期,不同爪數的龍逐漸被視為使用者身分階級的代表,其中,五爪龍紋更成為皇帝的專屬象徵,並明文禁止官民私自使用。本次展出兩件由清代官方窯廠製作,並帶「大清康熙年製」款的〈素三彩二果紋皿〉與〈青花黃彩雲龍紋皿〉即可見清代的五爪龍形象。〈素三彩二果紋皿〉(圖7)盤心以低溫鉛釉料描繪三彩桃子與石榴,並可於白瓷胎體上見以細勁的陰刻線條,描繪面容威嚴的五爪龍紋。〈青花黃彩雲龍紋皿〉(圖8)則於青花盤上以黃色釉料繪製龍身,配合以青花勾勒鱗爪與面容輪廓,於盤心與盤內側壁描繪三隻駕霧騰雲的五爪黃龍。(註6)
同樣以五爪龍裝飾的作品,可見本次展出的清代〈雲龍紋存星輪花食籠〉(圖9)。據研究,本件作品應為宮廷宴會上用以承裝食物的大型盒具─即稱食籠。本作在盒體上共繪製了21條五爪龍,並同時繪有祥雲、寶珠、蝙蝠(福)等吉祥紋飾。所有圖案在經黑、朱、綠、黃漆料繪製後,另採用明清時期流行的「存星」工藝技法,於圖案周圍刻製輪廓線,並填入金箔,使漆面紋樣更顯清晰且立體。(註7)
龍是首領!
龍過去被先祖們視為有鱗生物的首領,並擁有著呼風喚雨的神通之力,其形象被廣泛地應用於宮中的服飾與日常用品中,藉以象徵無上的皇權與其通天的能力。在宮廷中僅有最高等級的皇室成員才享有穿著龍袍的機會,並會再依穿著者的身分地位決定不同顏色與龍的數量。本次展出的清代〈金黃地綴織龍袍〉(圖10)便在靈芝雲、卍字、蝙蝠、壽桃與佛教八寶等吉祥圖案外,分別於胸前、背後、雙肩等處,縫製象徵最高等級的九條金龍(其中一條金龍疊壓於前方右衽內,領口與袖口黑地上的金龍則不列入階級表徵的計算範圍內)。藉由龍袍的橙紅底色,可推斷此作應為貴妃,或皇帝兒子的擁有物。(註8)
畫龍
在朝廷之外,據文獻記載民間自唐代後期開始出現繪製墨龍圖的傳統,浙江寧波地區的寺廟更將龍圖壁畫,作為當地民眾祈雨的祭拜對象。此次展出明代張德輝〈雲龍圖〉(圖11)便是民間常見的墨龍題材,根據《明畫錄》等文獻記載,張德輝為活躍於15世紀前半,以畫龍聞名的地方畫家,其於嘉靖年間(1522-1566)曾於祠廟、道觀、寺院內繪製數幅龍圖。此件帶作者題款與鈐印的作品,為今日認識張德輝的重要標準件。京都國立博物館所藏此二幅作品原為一長幅掛軸,流傳至日本後,經上下裁切與重新裝裱,改裝為便於放置床之間(床の間,指日式建築內用以展示掛軸、花藝、盆景的空間)內的尺幅,現可依落款位置,推斷左幅屬原作下半部。〈雲龍圖〉以「S」形的布局,配合張德輝晚年在墨法上擅長的煙雲烘染技法,展示自海中騰起的昇龍,與自雲層而下的降龍四目相視的震撼場面。(註9)
此次展出的另一件墨龍作品為高奇峰(1889-1933)於1931年為須磨彌吉郎(1892—1970)所繪〈昇龍墨意〉(圖12)。高奇峰過去曾公開表示拒絕繪製猛獸與猛禽,然其為讚揚外交官須磨彌吉郎為協調中日同盟案的貢獻,特別按須磨氏雅號「昇龍山人」繪製此圖。據傳,畫中墨龍炯炯有神的大眼,與頗具氣勢與力量感面容,與須磨彌吉郎本人有著幾分相似。(註10)
類龍生物
現今除可見典型威武、肅穆之龍,另可見面容幽默、逗趣的類龍生物出現於工藝美術品的裝飾上。本次展出約製作於1640年的〈雙龍花鳥蒔繪螺鈿裁縫道具入〉(圖13),為荷蘭商人向日本訂製的裁縫工具盒,當時荷蘭婦女間流行將縫紉工具、香氛珠、家中鑰匙等以長鏈繫於腰間,沿裙垂掛而下(圖14)。此件帶有東方類龍生物與花卉圖樣的工具盒,配合於漆料撒上金粉的蒔繪工藝,與鑲嵌打磨貝殼片的螺鈿技法,展現江戶時代日本在漆器工藝上的高超水平。當時此類作工精緻、圖樣輕鬆且裝飾化的日本製品,主要外銷歐洲地區,為西方王室、貴族與富裕商人們所珍愛。
蛟龍騰天─龍年生肖展
展期|2024.01.02-02.12
地點|日本京都國立博物館
註1 水谷亞希〈《予告》「新春特輯展示」:辰づくし—干支を愛でるー〉,《京都国立博物館だより》第220期,2023年10至12月號;京都國立博物館提供〈辰づくし—干支を愛でるー 広報〉。本文撰寫感謝京都國立博物館學藝部研究員水谷亞希與學藝部企劃室王珏人的審閱與補充。
註2 日本出土三角緣鏡的製作地目前有中國製與日本製兩種說法,有關此類鏡式的相關討論與研究可略見村上隆〈三角縁神獣鏡の組成と金属組織—椿井大塚山古墳出土の三角縁神獣鏡を中心に〉,《京都国立博物館学叢》第33期,2011年5月,頁41-43。八賀晉〈仿製三角縁神獣鏡の研究—同笵鏡にみる笵の補修と補刻〉,《京都国立博物館学叢》第6期,1984年3月,頁3-56;宮川禎一〈日本人と銅鏡〉,《博物館 Dictionary》第176期,2015年2月10日;宮川禎一〈三角縁神獣鏡の謎〉,《博物館 Dictionary》第223期,2021年2月2日。
註3 廣川守〈雲龍八花鏡 解說〉,《中國の古鏡:村上コレクション受贈記念》,東京:根津美術館,2011,頁50、76;吳曉筠〈雲龍紋菱花鏡 解說〉,《皇帝的鏡子:清宮鏡鑑文化與典藏》,臺北:國立故宮博物院,2015,頁116-117。
註4 謝明良〈關於唐代雙龍柄壺〉,《故宮文物月刊》第278期,2006年5月,頁30-47。
註5 河原正彥〈青磁貼花雲竜文盤 解說〉,京都國立博物館編《日本人が好んだ中国陶磁》,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1991,圖版74。
註6 京都國立博物館編《美麗を極める中国陶磁:特集展示松井コレクション受贈記念》,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2018。有關五爪龍的研究可詳見:謝明良〈龍與龍珠〉,《美術史研究集刊》第52期,2022,頁1-69;尹翠琪〈權力與符號的流轉:明代中期藩王府五爪龍紋瓷器〉,《故宮學術季刊》第41卷第1期,2023,頁49-105。
註7 京都國立博物館編《京都囯立博物館名品図録》,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1990,頁132;永島明子〈カラフルで迫力満点 皇帝のごちそう入れ〉,《博物館 Dictionary》第180期,2015年6月3日。
註8 河上繁樹〈中国の吉祥文様 龍袍〉,1995年1月14日,京都國立博物館「博物館ディクショナリー」網頁,https://www.kyohaku.go.jp/jp/learn/home/dictio/senshoku/c_ryuho/,2024年1月16日檢索。
註9 西上実〈雲龍図 張徳輝筆〉,《京都国立博物館学叢》第12期,1990年3月,頁96-103。
註10 吳孟晉〈須磨帖 高奇峰等筆 一帖 解說〉,京都國立博物館編《中国近代繪画と日本:特別展覽会》,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2012,頁236、310;吳孟晉著、蘇玲怡翻譯〈他,澎湃的中西外交藝動:一位外交官眼中的中國近代繪畫—須磨彌吉郎論東西方藝術〉,關西中國書畫藝術收藏研究會編著《中國書畫日本收藏:關西百年收藏記事》,臺北:典藏藝術家庭,2015,頁45-49。
參考書目與延伸閱讀:
京都國立博物館電子資料庫,https://syuweb.kyohaku.go.jp/ibmuseum_public/index.php?language=jp,2024年1月16日檢索。
京都國立博物館〈新春特集展示「辰づくし―干支を愛でる―」を見に行くリン〉,2024年1月12日,京都國立博物館「虎ブログ」網頁,https://www.kyohaku.go.jp/jp/torarin/blog/2024/01/240112.html,檢索日期2024年1月16日。
永島明子〈愛するひとへの贈りもの?〉,《博物館 Dictionary》第209期,2018年6月12日。
京都國立博物館編《明末.淸初の五彩磁器:色绘祥瑞·南京赤绘·康熙五彩》,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1993。
京都國立博物館編《魅惑の清朝陶磁:特別展覧会》,京都:京都國立博物館,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