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立故宮博物院（簡稱故宮）的瑰寶（註1），大多數人知道的是「文物」，但是少有人知道也有屬於「歷史建築」的類型。
故宮典藏文物的數量非常多，截至2022年9月30日止，總計698,856件／冊，但是一般人知道的頂多是歷史、藝術課本曾經提及的那幾件畫作或是工藝品，對於其它典藏是未知。台灣人從小被教育體系灌輸故宮文物很珍貴，但是卻難以說明課本沒說的價值有哪些？
日前故宮博物院「明弘治款嬌黃綠彩雙龍小碗」、「清康熙款暗龍白裏小黃瓷碗」、「清乾隆青花花卉盤」三件文物破損，引發了軒然大波，這三件文物雖有幸入住台北故宮博物院庫房，卻如深宮怨婦一樣，得不到故宮歷任策展人的青睞，三件文物都不曾展出，直到瓷器破了才聲名大噪。這也讓人思考博物館保留文物的目的是什麼？它應該是讓人欣賞的，可以是教育的，也是科技史或是藝術史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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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件破損的文物讓我們檢討，故宮把來台的文物鎖在外雙溪山洞庫房的櫃子裡面，納稅人卻無法透過展示去參觀、理解，這應該不是博物館存在的目的。此外，展示文物的博物館建築，通常也具有歷史價值，不過在台灣似乎遭到輕忽。
命運多舛的故宮建築
談起台灣的故宮建築，一般人會想到台北外雙溪的故宮北院，或是位於嘉義的故宮南院。只有平常關心文化資產保存或是上了年紀的人，才會聽聞故宮曾經在台中霧峰北溝。台中霧峰北溝故宮山洞與台北外雙溪的故宮是具有文資身分的「歷史建築」，不過就文資保存的歷程，兩者都命運多舛。
位於台北外雙溪的故宮北院在1965年落成，為近代著名建築家黃寶瑜的代表作品，反映當時國共對抗意識下中華文化復興運動之特殊代表建物，一直拖延到2020年才勉強有歷史建築身分。2022年，部分院區因戰後特殊的政治時空，體現了人與自然互動關係，文化局將華表大道（含兩側龍柏）、「天下為公」牌樓、研究大樓、圖書文獻大樓、至善園、梅花鼎、銅獅……列入文化景觀。但是這遲來的文資登錄，並無法遏止故宮周遭的建築影響天際線，突兀的景觀老早在故宮旁出現，而日本時代就留存的地景，也是故宮前副院長莊嚴1973年曾舉行「曲水流觴」的歷史地景「流觴」碑、「坐次」碑竟然不在保存範圍。
然而比台北外雙溪故宮更慘的是「霧峰北溝故宮山洞」，雖然它是法定文化資產，卻遭到兩度「活埋」。依照《中華民國憲法》與《文資法》，政府有責任加以保護，不過地方文化局嚴重失職，任其頹敗。即便是三件文物破損新聞造成轟動，仍無法喚醒常民記憶。北溝故宮遭到活埋的新聞，熱度過後就無人聞問。
北溝故宮是文物顛沛流離的歷史產物
台中霧峰北溝故宮比起台北外雙溪故宮歷史更久。台灣之所以出現故宮博物院，其實是因躲避戰火，文物遷移運往台灣之下的歷史產物。
故宮文物遷離北京紫禁城，最初是起源於1931年日本關東軍發動九一八事變，侵佔東北，平津局勢岌岌可危。故宮未雨綢繆，將文物菁華裝箱儲置，為文物播遷避難預作準備。自1933以來，故宮文物就因戰亂數次遷徙。二次大戰結束後，文物本應回到北京故宮，卻又發生國共內戰。國民黨節節敗退，1948年故宮常務理事朱家驊、王世杰、傅斯年、徐鴻寶、李濟、杭立武等人於翁文灝理事長寓所集議，主張擇精品運台。這一波的遷台文物，還包含了中央圖書館所藏善本圖書，及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文物，外交部文物、圖書、條約檔案，北平圖書館文物、圖書、輿圖等。這些來自中國的瑰寶，1948年分三批，由中鼎輪、海滬輪、崑崙號載運抵基隆港。
機關文物抵台之後，除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文物箱件留存楊梅外，餘皆貯置於台灣糖業股份有限公司台中糖廠倉庫。台中糖廠倉庫畢竟不適合存放文物，因此政府先擇定於霧峰北溝興建庫房、辦公室與宿舍等，於1949年4月由台中糖廠搬遷至霧峰北溝。又為避免文物遭空襲，1953年興建防空洞庫房， 1957年再興建陳列室以供參觀。
故宮文物在遷台之後落腳北溝的原因，最初是基於文物安全，選擇在地處偏遠的隱蔽鄉村，但開放參觀後，反而因偏遠交通不便成為缺點。隨著政局的穩定，1966年之後，文物與圖書均搬遷到外雙溪的新「故宮博物院」，「北溝故宮」就此走入歷史。
北溝園區在故宮搬遷之後由台灣省政府接管，省政府將「台灣省電影製片廠」設於此，1988年改建為以遊樂園為主體的「台灣電影文化城」。原「北溝故宮」部份空間仍作保存影片與器材使用。至於山洞防空洞也改為遊樂設施「太空艙」。
1999年的九二一大地震，造成台灣電影文化城損害嚴重，多數建築物損後已拆除，「北溝故宮山洞」成為唯一僅存且具有歷史意義的建築。但政府缺乏文資觀念，將土地轉賣私人，造成後續的文資保存更加不易。即使2011年，台中市文化局長葉樹姍曾陪同北京故宮鄭欣淼院長至此踏查（註2），也知道其歷史意義，文化局仍沒有啟動任何文資會議。
2012年之後。北溝故宮山洞庫房入口已經被民間地主填土墊高三公尺， 原來的山洞建築被埋在地下。這也難怪老故宮人莊靈表示，「1965年之後的中央與地方政府，甚至連故宮博物院的後進同事，似乎從來都沒有人把北溝視為台北故宮的故鄉。」
2014年，因翠玉白菜等故宮文物赴日本展出，日本NHK等媒體來台拍攝兩岸故宮相關介紹影片，至北溝取景，再度喚起故宮曾經在北溝的這一段歷史。但也讓人反省，為何包含中國央視、香港鳳凰衛視、日本NHK等媒體都了解北溝故宮山洞歷史重要性，反而多數國人無動於衷？在莊靈等老故宮人的協助之下，北溝山洞開挖重見天日，社區團體爭取北溝故宮山洞文化資產身分，部分地主也表示願意配合政府共同再利用，保留文化資產。就在這樣的氣氛之下，2014年北溝山洞經文資審議取得歷史建築的身分。
由國家文化資產網資料查詢可知，「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登錄為歷史建築的理由：
1. 故宮文物於1948年底至1949年初分為三批運抵台灣，在台中糖廠倉庫暫存一年後，1950年起，全部文物即遷往台中霧峰吉峰村（今吉峰里）北溝，直至1965年台北外雙溪新館落成後運往新館，在北溝存放16年，期間因故宮文物盛名，成為當時國內外學者研究、參觀及接待外國元首之重要場所。
2. 故宮在北溝時期興建的相關建物有文物庫房、宿舍、防空山洞及陳列室等，其中山洞約興建於1952至1953年間，平面呈Ｕ字型，結構採鋼筋混凝土構造，作為文物防空及典藏空間。文物遷往台北後，全區的空間使用，歷經多次變遷，從台灣省電影製片廠及台灣省政府教育廳交響樂團作為辦公廳舍、台灣電影事業股份有限公司作為台灣電影文化城使用，後受九二一地震影響，建物受損嚴重，現今僅存此山洞，本歷史建築見證故宮文物搬遷歷程，具備歷史文化價值。
3. 符合歷史建築登錄廢止審查及輔助辦法第2條第1項第1、4款所列基準。
台中市政府缺乏關注，「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再度活埋
2014年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因翠玉白菜赴日，登錄為歷史建築，本來有重見天日、風華再現的機會。無奈政府無法提出適當的規劃案，也沒有協助地主管理，洞口每逢下雨就積水甚深，然而維護與安全的責任卻歸地主。因此2019年8月，地主雇怪手將洞口填平，並抱怨市府只在洞口設置解說牌，毫無作為。這也造成已經有文資身分的「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再度被活埋。
「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遭埋之後，台中市文資處長李智富表示，地主行為已違反《文資法》第106條規定，並表示地主若不願復原，將依法裁罰30萬元以上，200萬元以下罰鍰。但「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在新聞事件冷卻之後，至今仍沒有被開挖復原，也查無被罰鍰新聞。歷史建築被活埋的現象已經超過三年，這也顯示台中市政府文資處的失職。另文化部有督導地方政府之責，顯然都沒有盡到。
「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無論是登錄時或是被再度掩埋，建築體都受到災害，屬於緊急狀態，依據《古蹟歷史建築紀念建築及聚落建築群重大災害應變處理辦法》，主管機關台中市政府文資處，就應依照辦法第3條，邀集專家學者及有關機關代表組成應變處理小組，其任務如下：
1. 訂定應變處理原則。
2. 指導轄內古蹟、歷史建築、紀念建築及聚落建築群相關應變處理措施。
3. 其他相關事項。
筆者2022年曾親自去北溝故宮踏查，除僅剩的說明牌，已經無法看到歷史建築樣貌。對於「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的文資保存有幾點建議:
1. 既然台中市政府登錄「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為歷史建築，政府機關就必須依照《憲法》、《文資法》積極保留這樣歷史地景。若文化局、台中文資處怠惰，市長應進行懲處。
2. 市府應擬定方案，例如說明813釋憲後如何補償地主，與地主協調創造共好。
3. 串聯附近相關文資區域，結合中央與地方資源，使「北溝故宮文物典藏山洞」能重見天日。
註1 本文之所以用「瑰寶」而不是用「文化資產」來形容，是因為「文化資產」必須經指定與登錄程序，但是並非沒有經過經指定與登錄就代表缺乏文化價值。
註2 北京故宮鄭欣淼院長當時是參加台北故宮所主辦「十七、十八世紀中西文化交流第三屆學術研討會」，因此前往北溝。
參考資料
莊靈，〈從歷史影像憶談北溝故宮的故事〉，《止善》第23期，2017年12月。
莊靈，〈北溝，故宮在臺灣的故鄉；現在呢 ?〉，《故宮文物月刊》第456期，2021年3月。
蕭文杰( 77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