培養觀點的不二法門,就是讓藝術創作成為日常的固定行程。如果你花上一段時間練習使用某種媒材,或特定的主題,那效果將會更為快速顯著。安迪.米勒(Andy Miller)在訪談中提到他早期創作的「NOD」計畫,那時候他有一整年的時間,每個工作日都畫一個新角色。他知道如果他大量速寫,就能夠脫離其他人的影子,並很快地塑造出自己的風格,創作出「有趣、獨特且屬於自己的作品」。這個創作計畫不僅讓安迪找到屬於自己的風格觀點,這更讓他得以取其中最好的作品,放入作品集中,在專職插畫家生涯中更進一步。
事情開始變得困難的時候,不要放棄,繼續做就對了
事情是這樣的。雖然藝術創作可以讓人感到愉悅、放鬆,但當我們大量從事藝術創作時(並且渴望在創作上有所進展),這也同等會讓我們感到焦慮、乏味或沮喪。尤其當我們剛開始創作,還沒有足夠的技巧或工具來落實腦海中的概念時,特別是如此。這可能會讓我們覺得灰心又挫敗,想著:「我做不到」或是「可能我不是這塊料」,有時候更會讓我們想要半途而廢。但如果遇到這樣的情況,就只能繼續堅持下去。在我的《1人藝術無限公司》(Art Inc.)一書中,我提到一個我以前的繪畫老師,他用「繪畫曲線」來比喻。我們剛要開始畫一幅畫的時候,就是繪畫曲線的起點,一切看起來都還很不錯。但隨著將顏料塗抹上去,畫面開始變得混濁,可能又會不小心把新的顏料塗蓋過原本畫得不錯的部分。這就讓我們來到了繪畫曲線的波谷。如果你繼續畫這張畫(或任何其他創作媒材),加上更多的層次,試著創作作品深度和維度,並加上更多細節描繪,大部分情況下,你的繪畫曲線會慢慢回升。幾乎任何創作過程(不只是繪畫),我們都遇到某些覺得一切快要崩潰的階段,並想把作品撕碎扔進垃圾堆裡。但如果你可以撐過那段期間,你最後更有機會做出更為精細、複雜的藝術作品。對於尋找自己的觀點來說,想辦法度過低潮也是不可或缺的過程。所以遇到挫折時,仍要保持平常心,並且堅持下去。這就是身為藝術家的其中一部分。
崛江步美:關於陷入無聊以及利用藝術家靈魂爭取正義和改變
崛江步美(Ayumi Horie)是緬因州波特蘭市的專職陶藝家,她取材自美國及日本的民間傳統及漫畫,並創作以動物圖案和字體為主的功能性陶器。她在2015年獲得美國藝術家基金會的傑出藝術家補助款,也在2011年成為首位獲選《陶瓷月刊》(Cermics Monthly)年度陶藝家的創作者。她共同創辦了促進公民對話的政治計畫《民主杯》(The Democratic Cup),並以社群平台Instagram上營運一個以全球性陶藝創作為主題的策展計畫《行動中的陶器》(Pots in Action)。她是《波特蘭之磚》(Portland Brick)計畫的共同創作者。這個集體公共藝術計劃將印有緬因州波特蘭市過去、現在和未來記憶的圖像磚塊,用在修復城市中的人行道。她也曾發起數個線上集資活動,包括2008年的《歐巴馬陶器》(Obamaware)和2011年的《為日本動動手》(Handmade for Japan)計畫,此計畫為救災共募得超過十萬美金。最近,步美的作品被收錄在《與女性同行》(In the Company of Women)和《緬因州手工藝》(Handcrafted)兩本書中。她目前是美國工藝協會(the American Craft Council)和海斯特山脈工藝學校(Haystack Mountain School of Crafts)理事。
麗莎:藝術家靈魂從何而來呢?
步美:我認為把創作靈魂當作神聖的靈感是個迷思,我的很多作品都在試著揭開這種創作天才神話的真相。你的藝術家靈魂不會憑空出現,也不是你唸完藝術學校就會突然出現。藝術家靈魂是你所有經歷的總和,關乎你如何處理事物、關乎你所喜愛的事物以及你期待成為的樣子。所有的事情都會花上非常多的時間和精力。藝術家也有自己想要開發、釋放和培養的能力。你也可以把這些綜合體再加入一些特權。有些藝術家非常幸運,生來就享有某些特權,不管是經濟上或家庭上的支持。特權包含那些讓我們得以探索及追尋自我觀點的條件,只是也有很多人沒有這種特權。
麗莎:身為藝術家,為什麼培養藝術家靈魂很重要?
步美:擁有獨特的觀點和表達你的觀點之間是相關連的。為自己發聲很重要,因為這給予我們身為人的權力和能量,尤其對女性、對有色人種、性別酷兒和擁有不同能力的人。廣義來說,為自己發聲讓那些相信正義的人很多力量。代表探索我們自己的人格。這在文化和歷史傳統上也同等重要,尤其對原住民以及少數民族的文化。這是文化保存和抵抗的形式,我們今日正是最需要這種觀點的時候。
麗莎:那我們來談談妳的故事吧。妳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想成為藝術家,從那時開始經歷了哪些事情?
步美:我是那種熱愛藝術,但不覺得藝術創作是正途的那種人。我在大學時主修工作室藝術,離開學校後,我又從事幾年專業攝影師的工作,一直到我決定要成為一名陶藝家。我在二十五歲那年再度重回校園。
麗莎:妳就是為了學習陶藝回到校園的嗎?
步美:中間雖然花了幾年的時間,但我最後進入華盛頓大學攻讀陶藝藝術碩士的學位。那時候,我的學校重視的是具象表現,並沒有把功能性當作教學重點。我那時候想,「這真的讓我覺得蠟燭兩頭燒。」但也確實是這樣。不斷捍衛自己想法的過程中,讓我也對自己所在乎的事情更加清楚理解。當然,不得不為捍衛自己想法的過程也很痛苦,但最後,這讓我有辦法把創作和內在樣貌分開。這也讓我的創作得以成長,並且獲得改變。
麗莎:那碩士(MFA)課程的嚴謹訓練對妳日後的創作方向有怎樣的影響?
步美:這些訓練讓我學會如何把再普通不過的事情變成創作。這不是仙女棒一揮就可以變現出來的東西,然後你突然進了藝術學校唸書,就會立刻擁有自己的觀點。這是一個檢視你的人生,並排出重要先後順序的過程。這可能是第一次我認真思考人生中雙重性的時刻。就像我在一個充滿白人的州的日本家庭中長大,這也代表我的身分認同有美國的部分也有日本的影子。就像我在研究所時纏鬥的那些豐富內容,至今依然持續滋養我的創作。我所舉的是相當顯而易見的例子,還有更多幽微的影響。
麗莎:那妳還有哪些更幽微的糾結?
步美:這得從我孩提時候的經驗來看,比如說拒絕穿上裙子。像個任性的小孩說,「我覺得這樣不好看。我想要穿球鞋,我想要繫上一個大皮帶環,而且我不想要玩洋娃娃。」我從小時候任性做自己的經驗汲取靈感,兒時記憶在這幾年漸漸浮現,並出現在我的創作之中。當孩子的部分感覺很糟糕。所以我問,我現在能用什麼方法告訴別人我這段經歷,或如何給其他人力量,讓他們對自己的生活做出選擇?這是我創作靈魂的其中一個面向。
麗莎:妳碩士畢業時,還發生了哪些事情呢?
步美:那剛好是網際網路時代正要起飛的時候,所以我那時候心想,「噢,這看起來是個可行的方法,我可以一面謀生,一面繼續創作。」那時候要架網站沒有任何版型可以參考,所以我學會架設網站,才能在網路上用我想要的方式發表我的陶藝作品。我很喜歡盡我所能做出最古怪的作品,然後找到欣賞它的觀眾,因為只需要有一個人喜歡我做的奇怪浣熊杯就可以了。而我所有的攝影經驗也派上用場。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再拍照,但在後來的網路時代,攝影又變成一項重要的技能。除了創作以及販售我的作品,在幾年之中,我成立了「行動中的陶藝」(Pots in Action)計畫,起先這個計畫只是用群眾外包的方式開放我的陶藝作品的影像讓大家使用,所以可以打破製作者和使用者之間僵化的機制。但現在又演變成Instagram上的動態消息,全球的陶藝圈也有這個現象。我們處理不同的主題。所以,我雖然一個人在緬因州做創作,但仍覺得和這個世界有深深的連結,也能夠即時和外界互動。
麗莎:那妳的作品是關於什麼樣的主題?
步美:嗯,我討論的是很基本的事情,關於開啟一個人更為柔軟的面向。所以我的創作策略是使用可愛的元素。有很多方式,我也做這些安撫毛毯,就是因為我希望能夠給大家一點點勇氣,讓他們去做他們需要做的事情。我覺得每個人都需要一個讓他們感到安全自在的避風港,我也希望可以提供這樣的空間給大家,並且善用物品的觸感(像是物品的重量或手感)、質地或上面出現的圖案。
麗莎:那妳成為藝術家之後,怎麼繼續發展妳自己的觀點呢?
步美:我做的其中一件事情就是建立一個無聊的系統。陶藝創作的本質就是不斷地重複。能看著作品的變化,或就看著某件作品的特殊樣貌很有趣,但有時候就只剩下無聊而已。所以我喜歡設計一個數字遊戲,到了某個時刻,你會覺得,「我的天啊,我沒辦法再用同樣的方法做這件事情了!」所以我也被逼著要嘗試些新鮮事。我也不斷在學習新的技能。比如說,我明天要去上一堂影片剪輯軟體Premiere Pro的課。我也繼續精進我的創作基本功,這樣才能成為更好的手藝人。對我來說,物品呈現的質感跟物品本身同樣重要。我也關注我所喜愛的事物,並且思索如何將它們融入在我的創作之中。我會想,「噢,我剛是怎麼用我的方式做出這樣的東西?」或想,「孩子,我已經想了這件事想了二十年了。或許時機成熟,我得來研究這件事了。」
麗莎:妳早先提到一個重要的概念,作為藝術家的一個重要面向就是要回應這個世界。我知道妳受到周圍事物的事情影響,並以此為創作動機。
步美:某方面來說,這是一個藝術家不斷進步最重要的方式。比如說,美國現在發生太多令人憤怒的事情,如果我把這些事情納入我的創作動機,這就會讓我想要為正義而創作。不過我也認為,我們必須照顧好自己,因為這也會讓我們陷入混亂、直至筋疲力盡,但我也覺得這會是把正向事物帶給世界的美好動力。
麗莎:對於那些剛開始創作,並努力找尋自己創作觀點的人,妳會給他們什麼建議?
步美:一部分來說,找到自己的觀點要非常積極、努力。但我也認為大多都不是直接找到自己的觀點,我認為這需要另外花時間和空間來處理,並且確保在這個時空中不會分心。這代表你得把你的手機放在另一個房間,並把這段時間完全地空下來。每當我把花一大段時間專注在我的創作上,或是駐村創作的時候,就能用最佳狀態表現我的作品。在現代社會中,要把自己和世界隔絕,得多花上許多精力。但無可避免地,這種付出一定會有收穫。這可能會花上好幾年的時間,但有些事情就是急不得。沒有什麼神奇的藥丸。一切靠的都是紀律。
麗莎:我們自認小時候都算是「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人。我們也都用過運動來比喻我們對紀律的重視。能分享一下妳的想法嗎?
步美:我要承認,我現在沒有那麼熱衷運動了,但我小時候,練習某項運動技能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甚至只是在學校操場打躲避球,就是每節下課都要去打那麼重要。我覺得那種練習到某種技能已經深植入你身體系統裡的那種感覺,對我來說非常有用。
麗莎:那我想,音樂也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如果你想要成為一位出色的鋼琴家、吉他手或提琴手,我們都知道這一定需要大量的練習。藝術也是這麼一回事。
步美:是的,做自己喜歡的事物都有種內在價值,不管是藝術創作、音樂或運動,到某個程度你就會想要花更多的時間練習,才能做得更好。你可能不會成為世界上最有名的藝術家,但不管你做什麼,都能從中獲得快樂。這就很棒了。我們不能再要求更多。
現生活、居住於奧勒岡州波特蘭市,身兼插畫家及作者,並以其色彩豐富的繪圖及書寫體著稱。
相關著作:《1人藝術無限公司:我是藝術家,我自己賣作品!個人創意事業營生指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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