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發爭議
經過前陣子各界對空總基地發展方向的熱議後,近日聽聞將由文化部再提新的計畫,交由行政院核定後排定預算。雖然從新聞報導中還無從得知所謂「新的計畫」是新到什麼程度。但整個流程卻好像多了一個逗號,讓整件事情能有機會被重新瀏覽。
空總基地位在首善之都台北市的蛋黃區,面積達7.1公頃,價值不斐。自空軍遷出後,這塊基地究竟歸誰使用、如何使用,便成了各方爭相獻策、甚至是角力的議題。有中央級的大官倡議商業開發,讓這塊地變成台北的六本木,綜合商業、金融、文創的複合式城中城開發案;社運人士則極力主張供社福使用,包括興建社會住宅,以「平衡」隔壁帝寶的「貴氣」;文化界人士更有多種主張,從建議作為故官擴建基地,到低度開發的藝文展演場所,或是保留現狀待日後再開發等等。
不同的開發意見拉鋸了好一陣子之後,突然冒出檯面的,是「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Taiwan Contemporary Culture Lab),簡稱「C-LAB」。由文化部、經濟部、科技部以一機構三中心的架構,結合「藝術」、「社會」、「科技」等功能為一體的多元複合案。根據相關資料,本計畫預計開發的面積,將超過25萬平方米。這個規模相當於松菸體育園區包括體育館、商場、電影城、旅館加起來一半以上的量體會被放在空總這塊基地上。較諸於松菸大巨蛋以10.2公頃開發不到32.5萬平方米,C-LAB的強度要來得更高。
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園區地圖。(載自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官網)
這樣的計畫浮出水面後,讓各界人士一則以喜,一則以憂。
喜的是「商業」導向的開發出局了,中央政府向來賣地補債務缺口的行為模式得到扭轉;興建社會住宅這樣訴求,也被冷處裡;整個開發方向是藝文的、設計的、科技的,而且,最重要的是由文化部主導了開發計畫。但讓人擔憂的,卻是不只「吃到飽」,還要「吃到爆」的開發態度。要把半個大巨蛋搬到這裡來,那會是個什麼樣的景象?三個部會共同開發背後的心態,究竟是共享共榮,還是趁機會難得狠撈一把?
雖然不知行政院要重新核定的,是上游的開發方向、還是下游的開發規模,但在此時檢視空總基地之發展卻是很好的機會。
台北市缺什麼
台北市剛發包了離空總兩條街之隔,位在華山大草坪的「司法園區」規劃設計案,這個案子的規模達100億的工程量;沒多久後,隔一條街的信義路上,「台北音樂圖書館」就要啟動;再沒隔多久,比現在的北美館規模更大的增建工程也要在中山北路展開……。說真的,世界上恐怕沒有其他的都市,能像台北這樣欣欣向榮!
有沒有錢蓋房子似乎不重要,前瞻計畫近兆的預算都能三兩下編出來,這些房子又算什麼;有沒有人使用、有沒有東西可展,也不重要,畢竟建設是一種「承諾」、是一種「政績」。接下來,我們應該要問自己的是,台北缺少什麼?或者說我們作為市民的,最想要的是什麼、最珍惜的是什麼?
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許有很多種,但其間絕對會有一條線是相互牽在一起的:我們需要「空間」,我們需要「自然」,我們需要「生態」!
試問,對於在擁擠的都市、日日夜夜穿梭在水泥叢林裡的人們,有一塊開放的視野、一片蔚藍的天空、一方綠油油的草地,是不是已成為日夜的渴望?多少年來,我們拼命地建設,拼命地把東西塞入我們的周遭;東西是愈來愈多,我們的世界卻是愈來愈小。當今最讓人珍惜的已不是「建設的硬體」,而是「無所為的虛空」!屢屢的的生態浩劫,是敲響了警鐘,告訴我們該重新思考「建設」的意義—「建設」不必然是「務實」,「建設」何妨「務虛」。當今,「虛」的價值遠比「實」創造更高的價值。
「減法」,會是我們今後要放在心裡的準繩。去蕪存菁、less is more的作為方式,不只是在呼應「生態節能」,更是為了開拓我們的空間!那應該是一種新的生活美學、全民新的生活態度。這些年來,我們過得太虛矯,一方面高喊生態節能,一方面又毫不猶疑的大興土木;一邊消費自然資源,一邊高喊綠建築什麼的。節能減碳向來是窮人家的本能,但卻是今日有錢人家的告解經文,像喊一聲「哈雷路亞」,一切奢侈浮華的行徑就得到了救贖。
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戶外展演。(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提供)
空總發展模式
在前述的減法理念下,回頭看空總基地的發展模式,我自己有一些新的看法。
我不是一個極端的無為主義者,「地盡其用」畢竟是應該的。如何「用」,就是在保留現況與「吃到飽」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
大多數的民眾應該會支持由文化部主導的藝文導向的發展主軸,也不會反對由三個部會聯合開發的架構。只是,各部會的需求面,應該更廣泛與深刻的從都市紋理、環境景觀、可替代性空間,以及最重要的,尊重空總既有的文史脈絡等面向,探討合宜的開發量體。不要在大家爭食的結果,空總的既有歷史建築,反而成了「土地公」般被供在那裡。
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空照圖。©空總臺灣當代文化實驗場
另外,有一個規劃的概念,願在此提出來供參考。這個概念或許不符合現實(政治正確),但卻值得放在我們心理當作一種哲學思考。當今的開發理念,是一次性的「蓋到好」、「蓋到滿」。因為錢不是問題,常見三五年的時間,一個嶄新的園區就空降式的出現。這樣的園區,我們常感受到的,是毫無「生氣」的新;幾乎談不上任何感動人的空間品質,更無所謂「場所精神」。但如果我們看看曾經過長年積累成長而成的「場域」,不論是校園、還是老街,卻能感應到處處的生命力。「唯有時間與有機成長能孕育空間的生命」,這是是多年前亞歷山大(Christopher Alexander)在「建築之常道」(The Timeless Way of Building)裡所宣示的核心理念。環境的成長,是可以比擬作一個生命的成長歷程,像一棵樹,需要逐漸孕育與發展;因人、時、地而發生變化。工業社會技術與資本的氾濫,逐漸遠離環境成長的生命軌跡,揠苗助長的結果,反而只讓人看到冰冷的硬體、而沒有溫暖的生命。
以這樣的理念看空總的發展,我個人會建議,即使有一套長遠的發展藍圖,但是否能放慢腳步;每走一步,回頭檢視走過的路以及其結果是否一如預期,是否康健;讓整件事情能被回顧、被修正,就像一個生命隨時回應環境一般。當然,我也瞭解,在政治現實下,上面的想法容易流於純「理念」罷了。只是,我個人希望,當我們尋找空總「開發」的平衡點時,這個「有機成長」與「減法」理念,能引起一些思考的漣漪;尤其,當我們是在孕育一種文化的生命體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