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宗教類祭法器文物〈銅鍍金嵌石蓋爐〉(圖1),為「五供」之一,不僅具有莊嚴肅靜的宗教意義,其顏色和裝飾紋樣也具有特定的宗教美學色彩。由於年代及保存環境的影響,該爐出現塵汙嚴重、金屬氧化鏽蝕、嵌件脫落、結構鬆動變形等傷況。本文利用科技檢測確認了文物的材質,並通過X射線電腦斷層掃描檢測設備對其內部結構進行探析,進而針對文物傷況,進行除塵、除鏽、嵌件補配等保護修復步驟,使文物最大程度恢復原貌。
此件〈銅鍍金嵌石蓋爐〉屬清宮舊藏,爐高40.5公分,寬39.3公分,與〈銅鍍金嵌石蠟扦〉一對、〈銅鍍金嵌石花觚〉一對組成「五供」(圖2)。〈銅鍍金嵌石蓋爐〉為金屬胎三足兩耳式香爐,胎體鏨網底,其上以花絲鑲嵌綠松石及藍色料石組成纏枝蓮等花紋。器型分爐蓋及爐身兩部分,爐蓋以鏤空盤龍及雲紋為鈕,蓋頂有鏤空裝飾;短頸,鼓腹,肩部置兩朝天空心耳,耳根呈獸首狀;下承以獅首三足。器型氣勢雄偉,紋飾精美,整體充滿莊重氣魄的禮制威儀。
一、文物介紹
(一)五供
「五供」是佛道教組合式用器,為祭奠祖先或供奉神、佛時用於盛放供品的供器,由一件香爐、一對燭臺和一對花觚等五件器物組成一套,爐用於焚香、燭臺用於燃燭、花觚用於供花。五供的起源可追溯至元代,由「一爐兩瓶」或「一爐兩燭臺」的「三供」組合形式發展而來,實物可見現藏於大英博物館的一對元至正十一年(1351)〈青花雲龍紋象耳瓶〉。該瓶頸部青花款曰:「信州路玉山縣順城鄉德教里荊塘社奉聖弟子張文進,喜捨香爐、花瓶一付,祈保合家清吉、子女平安。至正十一年四月吉日捨,星源祖殿胡淨一元帥打供。」根據其款識,這對有明確紀年的瓷瓶不僅成為世界著名的元青花標準器,亦明確指出元代三供的具體組合形式,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註1)。
據《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8冊〈供養儀式〉記載:「其供養器皆用金銀銅鐵瓷等,餘者悉不堪用。」(註2)現今常見的傳世五供材質則有金屬器、陶瓷、漆器、琺瑯等,金屬器五供的演化由陶瓷三供與五供的發展序列研究中可見一斑。然無論「五供」還是「三供」的組合,都離不開「一爐」這一固定器物,可見香爐在供器中的重要性,這與焚香、祭祀供奉的慣俗關係密不可分。香爐起源時間,尚未有定論。南北朝時期的博山爐是較早期的焚香器具,其蓋鏤空,高聳似山形,我們可以想像於爐中焚香,煙霧升騰,繚繞群山的迷人意境。博山爐的產生與當時人們的生活方式和追求「羽化登仙」的思想息息相關,李白「日照香爐生紫煙」的千古絕句也體現了唐朝人使用香爐時的縹緲意境。古人認為這種煙霧升騰的景象不僅可以「昇仙」,而且可以與神佛、祖先通靈,祈求神佛祖先保佑,於是香爐作為供奉焚香器具固定下來,宗堂廟宇之中的三供和五供都有香爐的身影。
(二)〈銅鍍金嵌石蓋爐〉的裝飾顏色與紋樣
〈銅鍍金嵌石蓋爐〉以金色胎體為底,綠松石、玻璃仿青金石(經科技檢測測得為藍色玻璃)等色石為飾,頗有莊嚴肅靜的氣氛,顯現了對宗教的虔誠信仰。金作為佛教七寶中的第一寶,常用於法器、佛像及佛具之裝飾。綠松石、青金石在藏傳佛教中同珊瑚、蜜蠟和各類寶石都是最為重要的鑲嵌用材,綠松石深受藏族人民的喜愛,常作頭飾、胸飾、背飾等,因此藏傳佛教也受此影響,在佛教造像和寺廟裝飾中都能見到綠松石的身影。而青金石「色相如天」,也稱「帝青色」,是威嚴崇高的象徵,深受歷代帝王的喜愛。
此件蓋爐以盤龍為鈕,立體獸面為耳與足,體現了皇家供器的威嚴莊重。蓋爐上以藍色和綠色嵌石組成的纏枝蓮花紋為主要裝飾題材,在鈕底、頸與腹之間鑲嵌蓮花花瓣圖案,蓋頂鏤空部分鑲嵌寶相花,爐蓋垂簷以回紋裝飾之,所嵌圖案均與佛教有密切關係。蓮花是佛教八寶之一,出淤泥而不染的形象象徵純潔高雅,是佛教器具常用的裝飾圖案。寶相花亦然,其為藝術化處理的花卉紋樣,一般以正面俯視角度來表現,以花蕊為中心,花瓣向四周呈放射狀排列。本件〈銅鍍金嵌石蓋爐〉裝飾紋樣無一不與佛教密切相關,與其祭祀的功用一起共同處於佛教的語境下。
二、科技檢測
運用科學儀器對〈銅鍍金嵌石蓋爐〉進行分析與檢測,不僅可以確定文物材質,也對修復材料的選擇提供更科學且可靠的依據。研究人員以無損分析的方法進行科技檢測分析,採用了X射線螢光光譜(XRF)、拉曼光譜(RS)、X射線電腦斷層掃描(Computed Tomography)等多種分析檢測技術,對所取樣品進行組成成分或微觀結構檢測:
(一)金屬材質檢測
為確定金屬胎體的材質,在〈銅鍍金嵌石蓋爐〉的蓋、身、耳、足四處分別選取一個取樣點,運用Artax開放式X射線螢光光譜儀對取樣點進行X射線螢光光譜分析,測得蓋爐的金屬成分包含銅(Cu)、金(Au)、汞(Hg)等成分(表1)。成分中含汞(Hg),符合銅鎏金工藝的特點,即將黃金加熱融化後加入水銀形成金汞合劑,塗抹於銅器上,置於炭火上溫烤使水銀蒸發,黃金則固著於銅器表面。根據三種成分含量可知,此〈銅鍍金嵌石蓋爐〉為純銅鎏金材質,且金層較厚,保存完好。
(二)嵌石材質檢測
文物鑲嵌的綠色嵌石顏色呈綠色或藍綠色,密度及硬度較低,表面可見細小、不規則的白色紋理和斑塊,偶有褐色、黑褐色的紋理和色斑,即寶石界所稱的鐵線,符合綠松石的寶石學特徵,可判定綠色嵌石為綠松石材質。
藍色嵌石顏色顯現為青金石的鈷藍,但色澤均勻,密度較高,顯微觀察可見氣泡,不符合青金石的寶石學特徵。為了判定藍色嵌石的種屬,以M4微區X射線螢光光譜儀對文物兩件脫落藍色嵌石樣品(圖3)進行X射線螢光光譜的檢測,檢測結果如表2。
經拉曼分析,兩件樣品均出現玻璃的SiO振動峰和CoO的特徵峰(玻璃基體二氧化矽和著色劑氧化鈷的特徵峰)。經檢測確認兩件玻璃樣品均為鉀鈣矽酸鹽玻璃,並且含有大量的鉛;兩件玻璃CoO含量大於0.3%,為鈷呈色。以上確認了藍色嵌石樣品的成分及含量,為複製補配玻璃材料提供了科學依據。
(三)結構分析
透過X射線電腦斷層掃描檢測系統之CT圖可看出,鈕與蓋、耳(圖4)和足與爐身(圖6)是藉由柱狀金屬插合組裝而成。〈銅鍍金嵌石蓋爐〉鈕的底部與蓋頂由一根柱狀金屬連接構件固定;耳與爐身的連接關係亦為金屬構件插合的組合形式,由俯視的角度則可知耳與爐身的連接構件為兩根,且雙側耳的根部側面各有一孔,應為根部立體獸面(圖5)與耳連接的固定點。而足與爐身則是由三根金屬連接構件插合而成,且該爐足根部套有金屬套。
三、傷況分析
(一)塵汙與鏽蝕
由於文物年代久遠且常年存放於庫房,整體塵汙嚴重。金屬胎體表面鏨刻網底,凹凸的肌理易使灰塵沉積。相對爐腹,水平放置的爐蓋與爐肩處落灰更為嚴重。寶石表面有汙漬,嵌槽與寶石的縫隙處藏有灰塵,且嵌槽內溢出的膠黏劑黏覆灰塵。由於金屬胎體含銅,氧化後銅鏽現於表面,呈現出黑色鏽蝕的狀況(圖7)。
(二)嵌件缺失
由於膠黏劑老化失效,加之灰塵進入嵌件與胎體之間開黏的縫隙,使嵌件脫黏,鬆動掉落。文物嵌件缺失數量較多,綠松石嵌件缺失348處,藍色玻璃缺失84處,共缺失嵌件432處。
(三)結構鬆動
由於蓋爐各部分由金屬連接構件插合組裝而成,金屬連接構件的鬆動導致兩耳鬆動,三足變形(圖8)。
四、修復流程
(一)除塵、除鏽
用軟毛刷搭配文物專用吸塵器掃除文物表面浮土,再以棉籤進行細部除塵(圖9)。對於金屬胎體肌理上的頑固灰塵,使用硬毛刷蘸取去離子水至微潮,以打圈的方式刷除,再用乾棉籤擦拭汙漬。對於細小處污漬,用尖頭文物專用棉籤清除。嵌件表面汙漬則用棉籤蘸取去離子水擦拭。用竹刀剔除脫落嵌件之嵌槽處所殘留的膠黏劑(圖10),再用棉籤將嵌槽清理乾淨。
(二)嵌件補配
步驟1:準備補配材料
選取硬度與密度稍大的綠松石,作為綠松石嵌件的補配材料。根據科學技術檢測出藍色玻璃的成分,訂製跟文物嵌件顏色相符的玻璃料作為藍色玻璃嵌件的補配材料。用切割機切割補配材料,厚度與原嵌件相當,以為備用。
步驟2:繪製圖案
將透明膠條輕輕貼於缺失嵌槽之上,用油性勾線筆勾勒出嵌槽的形狀。將畫好嵌槽形狀的透明膠條貼於彩色紙上,用剪刀沿邊緣剪下,製成嵌件的紙樣,確保紙樣恰好嵌入前槽內(圖11)。將紙樣轉移至切割好的補配原料片上,以最大節省原料的原則,用油性筆將紙樣的邊緣描繪於原料片上,完成補配嵌件圖案繪製(圖12)。
步驟3:切割
先用玉石切割機切割補配嵌件的大形(圖13),注意切割時選用較薄的鋸片,且由於綠松石的硬度較低,切割時需降低鋸片的轉速。大形切割完成後,以電子雕刻機對補配嵌件的形狀進行精細切磨,以嵌件能落入嵌槽為準(圖14)。
步驟4:打磨與拋光
用電子雕刻機打磨嵌件大形,磨製出圓滑的立體形狀,然後用拋光鑽頭及細砂紙拋光(圖15)。
步驟5:嵌件黏接
將黏蠟膠熬製好晾至半凝固狀態,用竹刀挖取適量黏蠟捏成與嵌槽相匹配的形狀置於嵌槽內,將做好的嵌件放置於嵌槽內,用熱風槍稍微加熱嵌件表面,使下面的黏蠟膠遇熱融化,趁黏蠟膠未乾時按壓嵌件,使多餘的黏蠟膠從縫隙中擠出,嵌件完全黏附於嵌槽內。
步驟6:整理
用竹刀剔除嵌槽內擠出的多餘黏蠟膠,用棉籤蘸取酒精擦拭嵌件上殘餘黏蠟膠,使其整潔。
(三)金屬構件加固
由於鬆動的構件不能取下,為確保耳不晃動,在構件連接處的縫隙內填補黏蠟膠固定鬆動的耳。而歪斜的三個足不影響文物的穩定性,基於最小干預原則,暫不處理。
五、總結
北京故宮所藏〈銅鍍金嵌石蓋爐〉作為組合式供器五供之一,是宗堂廟宇祭祀、供奉神佛的重要器具,具有莊嚴肅靜的宗教意義。其金色、藍色和綠色配色是佛教中常用的顏色,纏枝蓮花、蓮花瓣紋、寶相花及回紋亦是佛教裝飾中常見的裝飾紋樣。此次發現〈銅鍍金嵌石蓋爐〉傷況包含塵汙、鏽蝕嚴重,嵌件缺失多達432處,結構鬆動。透過科學檢測技術確定此爐的胎體為銅鎏金材質,並確定藍色嵌石材質為鉀鈣矽酸鹽玻璃,含有大量的鉛,為製作補配材料提供了科學依據。另外,通過X射線CT檢測系統研究文物內部結構,得知鈕與蓋、耳、足與爐身的組合形式為柱狀金屬連接構件插合而成。
以上述檢測結果為基礎,對〈銅鍍金嵌石蓋爐〉進行嵌件補配及整理、加固鬆動金屬構件,使文物最大程度地恢復了原貌。
註釋:
註1 張婧文〈元明清組合式陶瓷供佛器研究〉,《中原文物》2017年5期,頁115-122。
註2 高楠順次郎《大正新修大藏經》第18冊,東京:大正一切經刊行會鉛印本,1924-1934,頁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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