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代幸雄曾擔任大和文華館首任館長(圖1,1890-1975),為一位世所罕見的美術史學者。他一生交友廣泛,曾參與文化行政與文化財保護、設立美術研究機構與美術館,事業橫跨多種面向,並活躍於國際舞臺。矢代曾在東京美術學校(現為東京藝術大學)擔任西洋美術史的教授,後赴歐洲留學,在倫敦出版了關於文藝復興畫家桑德羅・波提切利的英文著作。隨後參與帝國美術院附屬美術研究所(現為東京文化財研究所)的創立,並擔任所長一職。他於1942年辭去所長職務,兩年後,也辭去東京美術學校教授的工作,在這段期間,他受近畿日本鐵道(現為近鐵集團控股有限公司)委託,開始構想文化事業。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的隔年,1946年,他參與設立財團法人大和文華館,獲得當時的近鐵社長種田虎雄的全權授命,負責蒐羅藝術品。1960年,作為美術館的大和文華館迎來開幕。大和文華館的收藏以東洋古美術為主,矢代對東洋美術有深厚造詣,因為他與藝術品收藏家兼藝術家贊助人的原三溪(原富太郎,1868-1939)有深厚交誼,此外,他曾留學歐洲,所以能用國際視野重新認識日本的美術。
矢代活躍於動盪的時代,他在著作中反覆強調欣賞美、熱愛美的喜悅與重要性。作為留學歐洲的成果,他於1925年初寫下《SANDRO BOTTICELLI》(桑德羅・波提切利),以下便引述自此書初版(圖2)的序文:
這是一本藝術的書。藝術是能夠觸動人心的事物(中略)我愛波提切利,並對他進行研究,僅此而已。我只是將自己的喜悅記錄下來。為了讓他人也能共享這份喜悅,不,應該說我希望他人能睜開自己的眼睛,依循各自的品味,從藝術中獲得更大的喜悅,我才將之寫下。我希望這本書能傳達給那些熱愛美、與我有相同興趣傾向的人們,而不是那種只擁有純粹學術頭腦的人。

這本書雖是研究著作,但矢代將其稱為「藝術之書」。他將波提切利的繪畫看作自身喜悅的來源,而非僅作為研究的對象。本次展覽共展出94件作品,追溯矢代幸雄熱愛藝術的旅程。藉由藝術作品與矢代所留下的言語,引領觀眾一同探索他對東洋美術、特別是中國美術的關注與情感。
第一單元 與東洋美術的邂逅─三溪的收藏與交流
本單元展出的藝術品以原三溪舊藏品為中心,這些作品與矢代關係密切,對他的藝術鑑賞態度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包括由矢代幸雄為大和文華館所蒐集的國寶平安時代〈寢覺物語繪卷〉(前期展出)、國寶江戶時代〈婦女遊樂圖屏風(松浦屏風)〉(前期展出)、國寶南宋時代李迪〈雪中歸牧圖〉(後期展出)等初期藏品,矢代日後也成為大和文華館的館長。
「我開始真正地觀賞東洋美術與日本美術,是在距今三十多年前,我認識了橫濱的原三溪翁,經常受邀留宿三溪園以後。」(矢代幸雄《歎美抄》)
「原三溪身為橫濱的生絲大商,畢生蒐羅東洋美術的名品,他將這些名品展示給美術院裡有潛力的年輕畫家觀賞。他們是日本美術院的後繼者,這些作品成為他們的精神糧食與技藝上的典範。這是原三溪終生的喜悅所在。」(矢代幸雄《難忘的人們》)
據菅原孝標女(1008-?)曾作物語《夜半寢覺》,國寶〈寢覺物語繪卷〉(圖3)為圖繪物語的繪卷作品。此作承襲了傳統的「作繪」(註)手法,但幾何學構圖及金銀箔的大膽裝飾,展現出通往下個世代的新要素,推測為12世紀後半的作品。此作是原三溪的舊藏品之一,他視此為平安時代大和繪的「真正名品」,極為鍾愛。三溪過世後,家屬將作品讓與矢代。矢代在擬定三溪收藏的欲購清單時,也將本作品列為首位。

桃山至江戶時代前期,盛行繪製遊樂圖屏風,內容為人們在野外或宅邸內遊玩的場景。國寶〈婦女遊樂圖屏風〉(圖4)又名〈松浦屏風〉,本作品中的人物被描繪得格外巨大。矢代原本研究的是文藝復興美術,以追求理想的人體比例為核心,所以對他而言,此作品在思考日本美術的人體表現中具有重要意義,因此他在多部著作中皆有論及此作。
李迪〈雪中歸牧圖〉(圖5)中的牧夫彎腰抵抗嚴寒,懸掛雉雞於杖端,騎在牛背上緩步前行。畫面傳達出寒風凜冽之感,是南宋繪畫的一大傑作。矢代在《歎美抄》中生動記述了他早年隨原三溪造訪益田鈍翁茶室,初見此畫掛於壁龕的激動感受。約五十年後的1947年,矢代購買此畫納入大和文華館的收藏,成為館內第一幅中國繪畫藏品。

本單元同時展出其他矢代持高度評價的多件作品,如Artizon美術館藏重要文化財江戶時代尾形光琳〈孔雀立葵圖屏風〉(圖6,後期展出)等。
第二單元 歐洲留學與波提切利研究─從東洋美術視角出發
矢代幸雄自1921年3月起,赴歐留學約四年,在佛羅倫斯師從美術研究者伯納德・貝倫森(圖7,1865-1959)。矢代堅持以東洋人的視角,深入研究義大利文藝復興畫家桑德羅・波提切利。他的研究新意在於大量引用細部圖像進行考察,並與東洋美術的表現進行比較。歸國後,矢代仍與貝倫森保持書信往來,直至老師逝世。貝倫森是他終生敬重的恩師。

「事實上,當我看到〈朝拜〉(波提切利〈三博士來朝〉,烏菲茲美術館藏)或〈春〉中,那些描繪於(1470年代)後半的花卉時,腦海裡總會浮現琳派的花。只看細部的照片,比如〈春〉右下角的鳶尾花,有誰能堅信那不是光琳的蒔繪,而是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斯的繪畫呢?」(《SANDRO BOTTICELLI》第二部第五章)
第三單元 從國際視野看日本・東洋美術─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與東洋美術研究
1935至1936年間,英國倫敦舉辦了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展出了自北京南遷的故宮博物院文物,以及來自各國的展品。展覽內容包括青銅器、雕刻、陶瓷、繪畫等共計3080件作品,日本亦有46件作品參展。此次展覽吸引超過40萬人次參觀,掀起倫敦的中國美術熱潮。矢代幸雄擔任外國委員(foreign general committee),就出展作品(在美國的中國繪畫)提供建議,他也在倫敦舉辦中國繪畫的相關講座。對矢代而言,此展覽會成為他深入關注中國美術的轉捩點。隔年起,他展開為期六年的中國訪學之旅,親身接觸並學習中國藝術與文化。
本單元將展示由日本出展、曾參與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的主要作品,並呈現矢代幸雄造訪中國期間的相關資料,追溯他將研究視野拓展至中國乃至整個東洋美術的歷程。
「我幾乎每天都會到展覽會場,包括布展期間,前後加起來約有四個月之久。每次前往總會發現尚未細看的珍貴文物,讓我獲益良多。」
「我在倫敦,每日都在觀賞與談論中國藝術,我卻猛然意識到自己不曾去過中國,這令我羞愧得想鑽入地洞(中略)這段經歷對我往後的人生產生了極深遠的影響。」(矢代幸雄《我的美術遍歷》)
〈饕餮紋方盉〉(圖8)為商代青銅器的代表名品,為混合酒水與香料,並加熱酒液所使用之器皿。器身上方有筒狀注口與孔洞,手柄則為張口露齒且豎耳的動物形象,器皿表面的立體紋樣為中國古代怪物饕餮或其他靈獸。此作品由根津嘉一郎(1860-1940)所藏,1935至1936年,在倫敦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中由日本出展。當時的展覽會每週會選出一件優秀作品,儘管展出作品中包含來自故宮博物院的傳世之寶,此作仍榮獲第一週的代表傑作(圖9)。


矢代幸雄作為中國藝術國際展覽會的外國委員,在倫敦期間,他每日都會到場觀展,細賞來自中國及世界各地的藝術作品。當時,他與展覽相關人員正準備合影留念,圍繞在首週傑作〈饕餮紋方盉〉(圖8)前,恰逢瑞典皇太子(右起第三位,後來的古斯塔夫六世.阿道夫)經過,便留下此一合影紀念照。
第四單元 矢代幸雄與大和文華館─東洋美術的凝視與收藏
因與近畿日本鐵道社長種田虎雄相識,矢代幸雄參與了大和文華館的創建,並受託蒐集館藏作品。開館後,矢代擔任首任館長。開幕典禮上,大英博物館東方部主任貝西・格雷(Basil Gray)等人皆出席,體現矢代具濃厚的國際色彩的廣闊交友圈。作為「美之殿堂」,矢代為理想中的美術館蒐羅東洋美術作品,反映出他多年來對東洋美術的深厚造詣。本單元將聚焦於矢代透過藝術建立起的廣泛人脈,包括國內外的藝術史學者、畫家、文學家與政治家等等。
「藝術存在的理由,不正是為了使人生在廣義上變得快樂、歡欣,使世間更顯美麗,使社會與世界沉浸在幸福與和平的喜悅中嗎?在美術史誕生以前,藝術不是單純滋養心靈的珍寶嗎?我希望將藝術還歸本源,對人生有所貢獻。我想將大和文華館建成一座取回藝術本源並能品味藝術的美之殿堂。」(矢代幸雄《藝術新潮》,1960年12月號)
唐〈三彩立女俑〉(圖10)是面容豐腴的立女俑,形象為當時的宮廷仕女。額頭、雙頰與頭髮間點綴著花鈿妝,色澤鮮麗。矢代幸雄在參觀細川護立的書齋時初次見到此像,便非常喜愛此件作品,並給予了極高評價:「我在此類作品中,沒有看過比它還優秀的創作」、「我堅信這是全世界最美的唐代美人俑,我授予它在我的幻想美術館中最高的位置,我深深地鍾愛它」。
右 圖11 唐8世紀〈三彩立女俑〉,高41公分,大和文華館藏(全期展出)。
另一件唐〈三彩立女俑〉(圖11)無論是將雙手置於腹前的姿態及衣褶等細節處,與永青文庫(細川護立所創立)典藏的〈三彩立女俑〉(圖10)幾乎一致。矢代幸雄在美術商處發現此件作品後,立即為大和文華館添購,或許他視此像為東方維納斯,也是他特別喜愛的一件作品(圖12)。

本次展覽會期至矢代幸雄逝世五十週年的忌日5月25日。大和文華館正值開館六十五週年,謹盼觀者能感受到矢代幸雄所珍視的「熱愛藝術的喜悅」。
特別展 辭世50週年 「矢代幸雄與大和文華館─熱愛藝術的喜悅」
日本大和文華館|前期2025/4/12-5/6;後期5/8-5/25
註釋:
先用墨線擬出底稿,再敷上厚重料,最後用墨筆勾勤出人物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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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載於《典藏.古美術》392期〈熱愛藝術的喜悅之眼:大和文華館「矢代幸雄與大和文華館」特別展〉,作者:瀧朝子(大和文華館學藝部課長),翻譯:顏雪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