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藏古美術．古美術觀點

東亞藝術中的氣象表現──大和文華館「風起」特別企劃展

「米氏雲山」為描繪山間雲霧氤氳的技法，而「瀟湘八景」的畫題，則呈現出隨著氣候與時間，每秒都在變化的山水勝景。二者皆誕生於11世紀，成為深受東亞地區喜愛的經典主題。此外，藝術家們還會將氣候與特定題材緊密交織在一起，像是著名的漢詩或逸事；或將理想人格投射在不畏霜寒的強健植物上，創造出展現各種氣象的作品。

都甲さやか・譯｜顏雪雪

2025.06.04

自古以來，不論東西方，尤其是在繪畫領域，對於自然界氣象變化的表現形式，藝術家們都在努力嘗試。在東亞，中國運用自身發明的毛筆與墨色效果，精彩呈現出光影、大氣變化、風雨雲霧等自然現象。文人們寄託隱逸理想於山水畫，描繪出深山幽谷中浩渺的雲霞流轉、樹林枝葉搖曳在風中等等富有雅趣的景致。「米氏雲山」為描繪山間雲霧氤氳的技法，而「瀟湘八景」的畫題，則呈現出隨著氣候與時間，每秒都在變化的山水勝景。二者皆誕生於11世紀，成為深受東亞地區喜愛的經典主題。此外，藝術家們還會將氣候與特定題材緊密交織在一起，像是著名的漢詩或逸事；或將理想人格投射在不畏霜寒的強健植物上，創造出展現各種氣象的作品。

本展將透過中國、朝鮮半島與日本的38件繪畫作品，介紹東亞藝術如何表現與詮釋持續不斷在變化的天氣景象。本文選出其中10件展品進行介紹。

重要文化財元14世紀〈草蟲圖〉雙幅

絹本設色，各97.2×40.8公分，京都國立博物館藏（5月30日至6月15日展出）

元明時期，在毘陵（今江蘇省常州市）一帶，盛行繪製野生植物與周遭昆蟲等生物，這種作品被稱為「草蟲畫」，是當地的特產。其後不少「毘陵草蟲畫」傳入日本，本作正是其中的佳作，展現出畫家敏銳的觀察力，生動地表現出隨天候與時間變化而有所不同的動植物姿態。

右幅的畫面右上角，落款「江濟川」。在白日的強風吹拂下，芍藥、菊花、油菜花等都彎下了身子，蝴蝶也被吹得翻轉，緊緊抓住花瓣。地上的青蛙、蜥蜴與蝸牛等則藏身於花草陰影間，彷彿正躲避風勢。畫中植物被風吹拂的景象，讓人聯想到《論語・顏淵篇》中「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偃。」的知名典故，暗含著儒家的道德思想。

左幅則主要描繪盛開的菊花。畫面中，蝙蝠與蚊群飛舞於空中，蝴蝶停棲於花上，蟋蟀貼附於葉間，透露出傍晚時分的景象。白日狂風的右幅與夜晚寧靜的左幅形成對比，是此畫可以細細品味的趣味所在。

重要文化財元14世紀〈蓮池白鷺圖〉雙幅

絹本水墨，104.8×55.1公分，京都國立博物館藏（6月17日至7月6日展出）

左、右幅皆以單一墨色描繪棲息於蓮池中的三隻白鷺。「蓮池水禽圖」是歷史悠久的主題，常見構圖為鴛鴦、野鴨等禽鳥棲息在蓮池中。但自宋代以降，白鷺與蓮花的組合尤為盛行，因寓意「一路連科」，為象徵科舉及第的吉祥圖像。本作除白鷺，亦描繪了象徵「年年有餘」的水中游魚，以及停歇在蓮葉上的蜻蜓（右幅），描繪出多種生物。

若細看蓮花的表現方式，右幅中的蓮花盛開，葉片隨和煦微風輕輕搖曳；左幅中，花葉均已枯落，畫面似有較強的風勢從左向右吹過。觀賞比較兩幅畫面，更能清晰感受到隨時間推移，蓮池所展現出的景致變化。

明15世紀金湜〈雙鉤竹圖〉

紙本水墨，145.3×62.4公分，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墨竹題材深受歷代文人所喜愛，如北宋文同、蘇軾，乃至元代李衎。早在中唐時期的漢詩文中，就已屢屢出現竹子在風中搖曳的景象，不僅象徵恬靜的隱居生活，也承載著詩人內心的情懷。因此，藝術家們經常繪製風中之竹的題材，作為文人情趣的寄託。

金湜為15世紀活躍於寧波的書畫家，擅長畫竹與山石，其中最為精妙、備受讚譽的便是以雙鉤法所描繪的竹子。此作正是以雙鉤筆法描繪竹與石，畫家以細膩柔和的筆觸，描繪風自左向右吹拂，竹子彎曲搖曳的優美姿態。

明詹景鳳萬曆十九年（1594）作〈墨竹圖〉

紙本水墨，145.5×33.6公分，大和文華館藏

詹景鳳（1529－1602）出身休寧（今安徽省黃山市），作為書畫家、收藏家及鑑定家，以墨竹名手為人所知，《明畫錄》卷七評其曰：「工草書，變化百出，即其書法寫墨竹。」本作以單一墨色描繪二根竹子風吹搖曳的姿態。於畫上自題可知，詹景鳳問山中修佛的友人是否有所領悟，友人答：「默坐空山，花墜天」，意指領悟到花終將凋落的自然道理。或許正是因為這樣，畫家才描繪了任憑風吹的竹影姿態。

明16世紀張路〈望氣圖〉

絹本水墨淡彩，152.2×99.7公分，大和文華館藏

張路（1464－約1538）為明代職業畫家，祥符人（今河南省）。其畫風特色為粗獷的筆墨風格，與畫面留白形成對比，為「浙派」的知名畫家之一。

本作以水墨手法，生動地表現出漂浮的空氣感與岩石的質感。「望氣」指的是觀察天氣變化，藉此占卜預測人事吉凶。畫面左下，一位身穿紅色官服的高人一臉凝重地望著天上流動的氣。他的頭頂上方，巨大松枝與葛藤垂落，象徵著這位高人憂思國政的高尚品格。

本作精彩之處在於浙派特有的奔放筆致與具層次感的墨色，表現出畫中朦朧的大氣氛圍。不過，在16世紀後半，浙派畫風受到文人畫家猛烈批判為「狂態邪學」，之後逐漸走向沒落。

清顧大申康熙三年（1664）作〈老松飛瀑圖〉

紙本水墨淡彩，157.6×47.3公分，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顧大申為明末清初的文人畫家，出身華亭（今上海市松江區）。其山水畫遠承五代至北宋的董源與巨然，近則師法明末的董其昌，尤其在設色方面別具妙趣。本作前景以高聳蒼勁的老松為主題，背景則描繪群山間傾瀉而下的瀑布。前後景之間霧氣瀰漫，傳達出濕潤的空氣感。

松樹自古以來便是高潔人格的象徵，深受文人雅士喜愛，「聽松」亦是古人熱愛的風雅之舉，享受風吹過松樹的聲音。畫中那肅然挺立的松樹，想必也反映出此種理想。

民國高劍父1925年作〈煙江疊嶂圖〉

紙本水墨淡彩，144.8×47公分，京都國立博物館藏（須磨收藏）

高劍父（本名高崙，1879－1951），中國近代著名畫家，被尊為「嶺南畫派」之祖，出身於廣東省番禺。20世紀初他多次赴日，曾在東京太平洋美術學校及京都學習繪畫，與竹內栖鳳等日本畫家們有所交流。回國後，他加入中國同盟會，並從事多項與藝術相關的革命運動，如創辦上海審美書館、發行《真相畫報》等。同時他也活躍於藝術教育界，歷任國立中央大學教授，於民國12年（1923）創立春睡畫院。

本作描繪舟行江面、寺院座落群山之上的景致，朦朧雲霞流動其中。據說高劍父是在某個雨日，於廣州畫室「懷樓」中繪製此作。畫中以層層墨點表現群山，以青藍色系顏料與赭紅色等為景物設色，此技法可追溯至北宋米芾、米友仁、元代高克恭等人所傳承的「米氏雲山」。此作也融合了日本畫的表現技巧，使整體山水更具透明的空氣感。民國24年（1935），高劍父在南京舉辦個展，時任南京總領事的須磨彌吉郎（1892－1970）買下此作。在當時的個展上，作品的標題為〈煙寺晚鐘〉，與「瀟湘八景」之一相同，顯示本作在意象上為該題材的延續。

朝鮮時代15至16世紀李長孫等〈雲山圖〉

絹本水墨淡彩，39.7×60.2公分，大和文華館藏

本作由六面繪圖所構成，各圖的前景均為江水，山腳雲霞濛濛，景致潮濕氤氳。此作傳入日本之初，曾是八曲屏風的一部分。朝鮮王朝前期，山水圖屏風廣受歡迎，以〈瀟湘八景圖屏風〉（九州國立博物館藏）為代表，而此作也可視為其中一例。此六圖中，三圖具款，分別為「李長孫」、「徐文寶」、「崔叔昌」之名，其餘三圖則無款。但從表現手法來看，極可能是出自同一位畫家之手，署名應是後人所加。值得一提的是，以上三位畫家皆活躍於成宗年間（1469－1494在位），為圖畫署的畫員。

此作的山水表現形式，明顯承襲北宋文人畫家米芾與米友仁父子的「米氏雲山」傳統，在設色手法中，亦可見受元代高克恭的影響。顯示當時的朝鮮王朝畫家們，已將中國傳統的山水畫法融入到氣象描繪之中，此作即為重要範例。

明16世紀唐寅〈秋聲圖卷〉

絹本水墨，15.4×59.1公分，泉屋博古館藏

北宋士大夫歐陽修（1007－1072）於某夜讀書時，忽聞西南方向傳來奇異之聲，便命僮僕出外查看。僮僕回報說：「星月皎潔，明河在天，四無人聲，聲在樹間。」歐陽修恍然大悟此為秋風的聲音，嘆曰：「噫嘻悲哉！此秋聲也。」這便是〈秋聲賦〉。此名文藉秋聲感懷人生無常，膾炙人口，屢次成為繪畫題材。此作由明代活躍於蘇州的文人唐寅（1470－1524）所繪製，再由陸師道（1511－1574）以楷書寫下歐陽修的〈朋黨論〉與〈秋聲賦〉，組成一卷。畫中描繪著數棵高大的樹木、正在屋內專心讀書的歐陽修、外出查看動靜的僮僕，以及高掛夜空的明月。再現〈秋聲賦〉中的意象，展現出枯淡而寂寥的秋日風景。

清華嵒乾隆二十年（1755）作〈秋聲賦意圖〉

紙本水墨淡彩，84×113.5公分，大阪市立美術館藏

此作為18世紀活躍於揚州的「揚州八怪」之一，華嵒（1682－1756）所繪，以〈秋聲賦〉為主題。畫中以細膩的筆觸，活用墨色與淡彩的效果，描繪出屋內讀書的歐陽修、走出屋外的僮僕、空中彎月等〈秋聲賦〉的意象。其中，枝條被吹彎的樹木、紛飛飄落的葉片、穿行於林間的雲霞等表現方式特別精彩，清晰刻畫出穿梭而過的風勢。此外，畫中所題的賦文，彷彿是浮動於空中的雲影，又如銀河般蜿蜒而書，值得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