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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錯圖》:清代學人對海洋物種的想像與書寫

《海錯圖》:清代學人對海洋物種的想像與書寫

布琮任《海不揚波:清代中國與亞洲海洋》

正如前文所言,品嘗魚鮮在明清兩代已經漸及普遍,不論是大江捕魚還是揚帆撒網,漁業的發展可謂一日千里。《海錯圖》所載的193種海物,其中可供食用的,合計111種;而在可食用的海產內,被視為「珍寶佳肴」者,則達45種之多。

《海錯圖》的實用價值

《海錯圖.河豚》。(圖/時報出版)

正如前文所言,品嘗魚鮮在明清兩代已經漸及普遍,不論是大江捕魚還是揚帆撒網,漁業的發展可謂一日千里。《海錯圖》所載的193種海物,其中可供食用的,合計111種;而在可食用的海產內,被視為「珍寶佳肴」者,則達45種之多。聶璜除了記述這些「常見海物」的特徵和由來外,他亦扼要地介紹其食用方法,以至醃、醉、炙等烹調技巧。以〈河豚贊〉一節為例,文中遂云:「河豚魚,江海並有……不食河豚,不知魚味,其味為魚中絕品。」不過,聶璜亦刻意提醒用家在食用河豚時,牢記此魚「有大毒,能殺人」。所以在處理豚魚時不但要「去肝、目之精、脊之血」,且務必將其「冼至極潔,煮至極熟,尤忌見塵」。如果在處理或食用河豚時不慎中毒,聶璜亦有言謂「治不如法,人中其毒,以槐花或龍腦水,或橄欖湯,皆可解也。糞清(黃龍湯)尤妙」。

順道一提,早在北宋一代,不少名人雅士已經開始關注「河豚性毒」的問題。蘇軾(1037-1101)在其〈惠崇春江晚景二首〉便提到「竹外桃花三兩枝,春江水暖鴨先知。蔞蒿滿地蘆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時」,強調「食河豚值得一死」;梅堯臣(1002-1060)在〈范饒州坐中客語食河豚魚〉也有類近的紀錄:「春洲生荻芽,春岸飛楊花。河豚當是時,貴不數魚鰕。其狀已可怪,其毒亦莫加。忿腹若封豕,怒目猶吳蛙。庖煎苟失所,入喉為鏌鎁。若此喪軀體,何須資齒牙?持問南方人,黨護復矜誇。皆言美無度,誰謂死如麻。」

不過,儘管食用河豚充滿風險,卻沒有令文人學士對這種「其狀可怪,其毒莫加」的海產望而卻步。晚明張岱便有〈瓜步河豚〉五律,詩云:「未食河豚肉,先尋蘆筍尖。干城二卵滑,白璧十雙纖。春筍方除籜,秋篿未下鹽。夜來將拼死,蚤起復掀髯。」

這種「夜來將拼死」,旨在追逐味蕾上刺激的感覺,在中國飲食文化的歷史長河中,可算饒有意思。

與河豚相似,海藻、珊瑚、海參同樣是海物中的珍品。聶璜在書寫〈海參〉一章時,描繪同樣周詳。他特舉範例,指出海參有兩種,一種為白海參,「產於廣東海泥中,採者剖其背,以蠣灰醃之,用竹片撐而晒乾,大如人掌」。食用之前,要先將其「浸泡而去其泥沙」,然後「煮以肉汁」,則「滑澤如牛皮而不酥」。至於另一種海參,主要產於遼東一帶,「長五六寸不等」。按聶璜的記載,採這種遼參者,大多先去海參的「腹中物」,但卻「不剖而圓乾之」,相信是希望有效保留其鮮味之故。烹調的方法大概與炮製白參的類同;不過若論兩者的口感與「柔軟度」,遼參則較白參略高一籌,所以其「價值亦有高下之分」。

《海錯圖》記載海參的段落。(圖/時報出版)
《海錯圖.海藻贊》。(圖/時報出版)

除了海物的食用性,聶璜也注意到牠們的藥用價值,諸如海鰻、海龍魚、海馬等「海中奇物」的功效。事實上,在傳統中國,藥食同源的概念早已由來而久。所謂藥食同源、或醫食同源,泛指一般本草藥品,既可以治病療癒,亦可視作保健強身的食材;而我們平常進食的五穀菜糧,大部分也具有一定的藥療價值。是故《黃帝內經》的〈素問〉中的〈五常正大論〉便曾載道:「病有久新,方有大小,有毒無毒,固宜常制。大毒治病,十去其六;常毒治病,十去其七;小毒治病,十去其八;無毒治病,十去其九;穀、肉、果、菜,食養盡之,無使過之,傷其正也。」

這可謂醫食同源理論中,食療功效得以運展的一大說明。聶璜以醫食同源的角度點名部分海錯的食用價值,亦可以視之為海洋博物學與本草學的一種相交與連結。

總的來說,從聶璜對河豚海參、海鰻海馬等概述可見,《海錯圖》不啻是一部搜覽博物的見聞,其中所富含的實用性質大抵不容忽視。又因為這些紀錄大多來得地道,描寫亦相對詳細,自然有助我們了解老百姓的日常生活與飲食習慣;而在「日常生活史」(history of everyday life)的研究基礎上,同時為史學家提供不少踏實且有力的參考材料。

《海錯圖.海龍魚》。(圖/時報出版)

小結

飲食的文化,以至烹飪的品味(culinary taste)和菜系的形成(culinary formation),自1980年代已逐漸成為食物學(food studies)的研究熱點。人類學家與歷史學家分別從不同的視角,探討食物文化在中國歷史上的時代意義。他們注意到食品本身不單是一種供人溫飽的資源,其中所承載的飲食習慣、城市經驗,以至利用食物作為區域知識(food as local knowledge)等議題,均有助我們進一步深化政治經濟、自然環境、災荒救濟與日常消費等研究領域。簡而言之,食物也可以被視為一種媒介(medium),串連起品味構成、消費空間、食品產業,甚至文學創作等場域,塑成一種專屬食物文化的生命史。

若就上述的討論為基礎,《海錯圖》大概也可以被放置於食物文化的學術轉向。不過,正如我在前文提及,《海錯圖》的成書,理應是一個結合海洋博物學、飲食文化和市場化的結果。

以「人海關係」和博物學來切入食物學的研究,彷彿還沒有引起學者的充分關注。如是者,透過《海錯圖》的成書背景、書寫宗旨與內容大要,我們理應可以增強相關脈絡的對話,從而補足「海洋史」與「食材史」在理論上的研究縫隙。

本篇圖文摘錄自布琮任《海不揚波:清代中國與亞洲海洋》,臺北:時報出版,2021年8月。編按:清康熙聶璜《海錯圖》原作為紙本設色圖譜,本篇所引圖為《海不揚波》書中黑白印刷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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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琮任Ronald C. Po( 1篇 )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國際歷史系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