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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馴順的肉體打造秩序的平衡,鍾嘉駿「士兵」個展

以馴順的肉體打造秩序的平衡,鍾嘉駿「士兵」個展

Creating Balanced Order with Tamed Body, Chung Chia-Chun Solo Exhibition, “Soldier”

Hiro Hiro Art Space呈現的鍾嘉駿個展「士兵」,意在透過剖析此一特定角色的身心狀態,拋出「我們如何在社會空間或框架達到一種和平共存的狀態。」的問題意識。尤其在藝術家多年使用炭筆與壓克力顏料並置所呈現的強大差異,更能反映出士兵的精神自主性與身體約束性之傾軋關係,從中帶出秩序之於社會運作的必要性,以及蟄伏在秩序當中一般人較不易覺察到的協調性與浪漫感。

Hiro Hiro Art Space在睽違兩年後再度呈現鍾嘉駿個展「士兵」,以過去繪畫經驗展開創作過程的反思。鍾嘉駿認為,秩序與規律在當代社會有其存在必要性,而社會得以依照一定規範的體制運行,係仰賴於服膺在某種權力之下的系統建置與個體配合。在這當中,身體作為最基本的單位,既是被動依循的實踐者,卻也是同時執行勞動的肉體和精神感知的載體。因此,他回望自己的服役經驗,以士兵的角色投射出這種看似衝突的身心狀態。

鍾嘉駿「士兵」個展於Hiro Hiro Art Space現場一景。(攝影/朱淇宏,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鍾嘉駿表示,在創作時似乎可以自主決定如何使用媒材,但相對來看,這些媒材其實也藉由特性的暗示反過來影響著創作者如何做出選擇,而存在著一種相互控制的關係。鍾嘉駿意欲傳遞的是,「我們好像沒有一種能完全主導的可能,即使是在創作繪畫也沒有所謂的100%。」對此,他形容這是一場身體(手部)的較勁,儘管藝術家總被認為能夠極為自由地思考與表達,但鍾嘉駿則認為,藝術家在創作過程與成長階段最大的任務或許就在於,如何擺脫工具帶有明確功能指向的羈絆機制。

藝術家鍾嘉駿。(Ivan Chen提供)

從對立到共存

從求學階段便同時使用炭筆與壓克力顏料創作,鍾嘉駿覺得這兩種媒材的交替使用能夠確切反映出自己在繪畫過程不同身心狀態的轉換。他先運用較易掌控、能做出細緻肌理變化的炭筆作為第一時間的精神模擬,帶出自我意識與情感的表現,並描繪出猶如肌肉紋理的不規則塊體來象徵個人;而後使用的壓克力顏料則因慣以預先貼上紙膠帶框限範圍,僅是作制式的平塗因此趨於身體勞動式的執行,並採幾何造型的鋪排以指涉空間或物件的結構。

鍾嘉駿「士兵」個展於Hiro Hiro Art Space現場一景。(攝影/朱淇宏,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有鑒於炭筆與壓克力顏料的差異與質感,轉換在兩者之間的創作步驟可明確地分為兩階段,以致呈現出灰階炭筆的塊面被彩色壓克力的幾何塊面銳利地包圍;鍾嘉駿對此表示,以前確實會想凸顯這種對立感,然而,他在現階段更想強調的則是「我們如何在社會空間或框架達到一種和平共存的狀態。」尤其在兩種媒材並置之下所呈現的強大差異,更能反映出士兵的精神自主性與身體約束性之傾軋關係。

鍾嘉駿,《士兵 II》,複合媒材在紙上,140×113 cm,2023。(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鍾嘉駿有意探討創作者與媒材之間的相互關係,而轉換至士兵此一身分,所使用的工具理所當然地就是與武器的配合,也因而發展出「協作」系列,呈現人體在使用大型機具或小型槍械時,何以順應武器的特性來操控它們發揮最大的效益。他指出,士兵作為一種高度符號化的存在,在擁有個體意識與精神自主性的同時,身體卻又受到外部權力的強烈支配,基本上一切行為都追求標準化,即便看似再簡單自然的動作仍會被拆解成多個步驟再落實執行,尤其這種朝向集體化的趨近過程,乃至於大家在此情境下產生共同達成指定任務的目標追求也相當值得玩味。其實權力的控制無所不在,無論在家庭或學校當中,也或多或少地存在著必需遵守的規範與秩序,但身處於由民轉兵的那段經歷,身心狀態都是最深刻地感受到自我在將個體意識消融於集體之中所面臨的拉扯與挑戰。

鍾嘉駿,《協作:戰鬥機》,複合媒材在紙上,100×72.5 cm,2023。(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馴順之下的秩序

而在本次展覽,鍾嘉駿也援用了傅柯(Michel Foucault)所提出的「馴順的肉體」概念。傅柯認為,個體服從權力,首先便是從身體的服從開始,他舉的例子就是士兵的隊列訓練;透過這種支配技術,一種新的客體對象正在形成,而接納了特定且特殊的秩序、步驟、內在條件和結構因素之操作。然而,這種系統一方面雖然有望達成更高的社會利益,另一方面卻也壓抑了身體的自主性與差異化。鍾嘉駿觀察到,在現今社會盛行的功利主義之下,往往會把個體做為一種價值衡量、以數據化來呈現,以推算出個人所能創造的價值或可延伸出哪些附屬。因此,他從個人經驗輻射到社會現象,在某種程度上也有意藉由「士兵」此一歷經高強度的身體規訓過程之角色,導引觀者重新探看與思索人類個體和社會關係所交織的複雜結構。

鍾嘉駿,《怪物轉型》,複合媒材在紙上,105×140 cm,2023。(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藝術家其實有責任用作品創造出一種可供人覺察的時代面貌,我也變得更傾向如何透過繪畫把我們當下所處的氛圍描繪出來。」鍾嘉駿指出,為這檔展覽所做的第一件作品《怪物轉型》還留有先前的創作風格,尚可看到具體的人臉形象,然而士兵的身體則已轉換為幾何塊體而能夠拆解再建構,以符合軍事指令之下的體能訓練。而《轉碼》由炭筆描繪出指涉身體的不規則塊體,以獨特的堆疊組合最終在畫面中展現不致傾塌的某種平衡結果,係透過身體動作將感知轉化為可視的狀態,這同樣亦能在其他作品中看到有機的炭筆塊面與幾何體的相互拼組。至於本次展出的兩件「士兵的肖像:魔術方塊」系列作品則探討空間何以形塑或影響個體的關係,如同玩魔術方塊的最終目的就是要讓每一面都回復到同個顏色,就像我們進到不同的場域就會順應做出符合空間特質的行為舉止以融入其中。

鍾嘉駿,《轉碼》,複合媒材在紙上,140×113 cm,2023。(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鍾嘉駿,《士兵的肖像II:魔術方塊》,複合媒材在紙上,105×105 cm,2023。(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自認是規律進行計畫期程的創作者,鍾嘉駿也留意到自己更加依賴與執著於紙膠帶的輔助功能,在明確限定的範圍內平塗顏料儘管某種程度上帶有約束性,但確保不會失控的狀態能夠讓畫面保持秩序,也得以使自己感到平靜。鍾嘉駿表示,在繪畫的過程其實也像是在對自己下指令,如何完成某個局部或配置空間等等,同樣是在支配自己的身體。「一開始我覺得這是種在和自我精神狀態拉扯、矛盾的關係,然而在這一兩年,我其實是適應甚至享受在這樣的控制當中,因為自己並不是在毫無秩序的狀態下被支配。」可以說,安定感是他現階段所追求的狀態。「秩序不單純是一種冷靜的結構,它也可能有著一種微妙的情感連結,將不同個體和元素納入統一的韻律之中。」而同時蟄伏在秩序當中的協調性與浪漫感,是鍾嘉駿特別覺察到且仔細留存在畫面中的特質,也因此柔化了士兵的剛直意味。

鍾嘉駿「士兵」個展於Hiro Hiro Art Space現場一景,左起:《協作:坦克車》、《閱兵儀式》、《協作:機關槍》。(攝影/朱淇宏,Hiro Hiro Art Space提供)

鍾嘉駿個展:士兵

地點:Hiro Hiro Art Space(台北市中正區紹興南街10號)
展期:2023.09.16 —— 2023.10.22

楊椀茹 (Yang, Wan-Ju)( 142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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