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法穿越之旅，在日本重返明朝歲月──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在日本看見明朝」展

A Calligraphy Journey Back to Japan During the Ming Dynasty- HCS Calligraphy Foundation Presents Works by Ming Dynasty Calligraphers in Japan

豐臣秀吉在1590年統一日本後，權慾力量增強意圖統一中國，甚至征服亞洲，於是在1591年致函朝鮮國王李昖，表示在次年春想要「假道入唐」借道朝鮮來進攻中國明朝。李昖已讀不回冷處理，豐臣秀吉遂於1592年熱烈攻打朝鮮。朝鮮戰事告急快被打爆，向宗主國明朝求援，大明萬曆皇帝出手相救，史稱萬曆朝鮮之役，日軍兩次攻打朝鮮，戰事前後歷時六年。

藍玉琦

2024.11.14

有沒有一個展覽能囊括書法、歷史、人物、文學、交流？有的，近期在創時講堂的「在日本看見明朝」展，就可以說是比健達出奇蛋還出奇，不止三個願望，是多個願望一次滿足。

在日本看見明朝？免出國，旅遊的起點是在臺北市金山南路上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創時講堂。展場內設置與書作內容相關的日本地圖、景點等資訊背板，基金會董事長何國慶作為暢遊古今的時空嚮導領隊，「台積電在日本熊本設廠，熊本城就是豐臣秀吉旗下大將加藤清正建的，他曾為豐臣秀吉出征朝鮮，以作為進攻中國的跳板。這兩件作品就與他們有關⋯⋯」高科技產業話題引起動機，以明代石星（1538－1599）〈與某人書〉和楊鎬（？－1629）〈與豐臣秀吉書〉，步步誘引深入壯闊的歷史。

石星〈與某人書〉寫著與戰事相關的情報，此中關係人物眾多。石星時為兵部尚書，信中提及使臣沈惟敬至日軍小西行長營中相見甚歡，預料欲冊封豐臣秀吉之事可達成。信中還有聽說在丹陽、金壇等縣地，有宦家子弟竟私通豐臣秀吉，想趁倭寇入犯以取得名利，此事未必是真，但必須提防。透過「總之，惟要保全朝鮮，計安中國，他人議論可不計矣。」可知石星護衛朝鮮與中國的堅定信念。推測撰寫此信的時間為1595年，乃日本第一次進犯朝鮮戰役期間。

楊鎬〈與豐臣秀吉書〉則是在1597年，萬曆二十五年五月十六日右僉都御史楊鋯寫給豐臣秀吉的「咨文」公務信件，印記「經理朝鮮軍務關防」，可視為國書。話說先前，1596年明廷派楊方亨、沈惟敬前往冊封，時豐臣秀吉方覺察其認知的議和原來是冊封，深感被貶低，當場發怒，封貢遂告失敗。在1957年元月，豐臣秀吉第二次出兵朝鮮，所以楊鎬說「胡使臣甫歸，遽敢違制背盟，以朝鮮禮文為辭，又復侵占釜山、機張之間乎？」責怪豐臣秀吉背信，其後再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爾已六十餘歲，壽命幾何？子（豐臣秀賴）未十齡，孤弱何恃？」並挑撥內部，「即清正（加藤清正）諸將，各思為王，豈肯久居爾下」，分析利弊後威之以勢，恫嚇豐臣秀吉，你自己好好想清楚，「爾其慎思之。」

楊鎬1597年作〈與豐臣秀吉書〉，70×364.5公分，何創時書法藝術基金會藏。

兩件書作因致函對象與目的有別，書法面目情態殊異。石星〈與某人書〉行草運筆疾速，數語即告知甚多重要情報以作為策略思考並表述本心，與軍情事務具備的迅捷和緊張感相呼應。楊鎬〈與豐臣秀吉書〉字體嚴正墨黑拳頭大，大有可張貼壁上作為「公告」的態度，讓日本臣民得知「皇帝震怒」、「天朝之威靈」。學者傅申認為，選擇以雄強壯的顏體風格，有著深刻的恫嚇作用，若是像趙孟頫、董其昌之類流美的字就沒有如此威儀效果，氣勢很重要！

展場細心地在背板說明上，將書蹟中以紅字標出重要人物，「關白」、「平秀吉」是「豐臣秀吉」，「清正」為「加藤清正」等等。書法不僅可作為藝術欣賞，且承載著重要的歷史文獻價值，可考案史實，裨補闕漏。

在歷史戰爭後，復歸平靜的心靈，來看看日本三大禪宗之一的「黃檗宗」。何國慶說起，「我到日本京都萬福寺參觀，購買了寺中經書《黃檗宗檀信徒勤行盛典》，裡面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發現漢字旁邊日文譯音和現在日本通用的發音不同，唸唸看反而接近於閩南語。」日本黃檗宗以萬福寺為大本山，之後開枝散葉，有五百餘寺在日本，至今萬福寺中的規範仍保留著較多明代福建黃檗宗的面貌。

說到日本黃檗宗，就要說到隱元隆琦（1592－1673）。隱元隆琦俗名林曾昺，號隱元，法諱隆琦，福建福清東林人。28歲在福建黃檗山萬福寺出家，之後成為主持，聲譽日盛。在順治十一年（1654），63歲的隱元應長崎唐僧逸然性融（1601－1668）邀請東渡，僧眾們競相延請說法。德川幕府四代將軍德川家綱更賜地十萬坪給隱元建寺，後水尾天皇的母親中和門院也皈依黃檗宗。在1660年建寺開工四年後，於京都宇治太和山創建萬福寺，成立黃檗宗，以後水尾天皇為首的貴族公卿、幕府要人各地大名，以及士紳名流、商人相繼皈依黃檗宗。1673年四月初二日，後水尾天皇特賜「大光普照國師」，贊曰「師者，國之寶也。」三日後隱元師辭世，此後每隔五十年，日本天皇在其忌日追賜尊號，至今已有七次，2022年令和天皇加謚隱元「嚴統大師」，可見極為重視。

除了宗教思想，隱元隆琦並傳授明代飲茶法，宇治遂逐漸發展為日本產茶名地，亦是「煎茶道」的發祥地。在飲食上，他將四季豆傳入日本，故被稱為「隱元豆」。隱元在福建時即與書法家張瑞圖交誼深厚，曾作〈次韻張二水相國〉詩：「既曰勞生於此世，丈夫豈可自偷安。滄江水濁魚龍瀾，獨坐石磯把釣竿。」「二水」即是張瑞圖的號，透過隱元的傳播，日本人漸認識張瑞圖並喜愛其書法，更因為其號「二水」，相傳是水星轉世，懸掛他的書作於室內可避火災。展覽有張瑞圖〈草書王世懋詩〉「對酒莫辭頻，交情到爾真。雨中千里駕，盃裡百年身。任達（屬）從公子，留歡屬主人。非逢大小阮，龍性誰能馴。」而隱元隆琦本身亦善書法，為「黃檗三筆」之一（另二人為木庵性瑫、即非如一），書作〈行書偈語軸〉：「參禪人，貴直截。一念圓明，常亘赫。爍破死生夢幻，花拈來，信手何奇特。老僧隱元書示。」

展覽中一件最長的書作，即為另一位黃檗宗僧人獨立性易（1596－1672）所書〈自書五言詩句〉。獨立性易俗名戴笠，浙江省杭州府仁和縣人，少年時儒生，博學能詩，後行醫謀生。明亡後，他於1653年東渡日本長崎，隔年隱元隆琦來日本弘法，他遂晤見隱元禪師落髮出家，法名性易，字獨立，號天外一閒人。日本三大名橋之一「岩國錦帶橋」即是他在1664到訪岩國為吉川廣嘉治病，得知其為建橋之苦惱，遂談起家鄉西湖與《西湖遊覽志》，吉川經啟發而不斷改良所成就，其時全橋使用木製材料，採用複雜的組合式建造技法，完全沒使用一根釘子。

獨立性易書法自成一格，清瘦飄逸、墨色多淡，行草篆隸皆能，尤以草書最為精妙，「雪積千秋冷，雲橫萬嶺重」，十個字長達10公尺，傳世還有他書寫全詩的行草作品，描寫他見到富士山的激動心情，「高首驚人眼，方知富士峰。瑤臺連帝座，玉柱接天封。雪積千秋冷，雲橫萬嶺重。垂垂松柏下，四被翠華濃。」明代以來，建築空間讓「高堂大軸」成為書畫展示的新型態，晚明後即有巨軸書作可達三公尺多高，今一般大樓層樓高約在2.8至3.2公尺，即便熟習書法墨蹟作品的書法發燒友亦不一定見過如此書作，實為難得一見之超級長條幅。如此特殊，關於掛置情境等議題，尚待更進一步的研究。

另一件特殊的書作是東皋心越的〈隸書唐詩卷〉。何國慶從熟悉的物件著眼，「現在代表日本的達摩不倒翁，就是達摩寺的第九代住持東嶽和尚，以該寺創始人心越禪師所繪的『一筆達摩像』為原型所製作的。除開運祈福，也延伸出不倒的奮鬥精神。」

東皋心越（1639－1695），俗名蔣興儔，字心越，初名兆隱，號東臯，杭州金華府浦陽人。八歲時在蘇州報恩寺出家，後從曹洞宗高僧闊堂大文受法，後應允日本長崎東明山興福寺住持澄一道亮（1608－1691，祖籍杭州）邀東渡弘化，成為日本曹洞宗壽昌新派之開山祖師。他曾向明末著名琴人莊蝶庵與褚虛舟學習古琴，開創了日本三百年的「琴道」。他帶著國寶級的古琴五床赴日，其中有記載有「虞舜」、「素王」、「萬壑松」這三床。「虞舜」由德川家收藏，目前收藏在東京國立博物館。他也帶去許多著名的琴譜，如虞山琴派代表琴譜《松弦館琴譜》等。此〈隸書唐詩卷〉以竹筆寫成，章法奇絕，大小欹側錯落有致，而這樣的布局編排，與琴譜彈奏有著相通之趣。基金會也將在11月9日下午兩點至三點半，舉辦免費講座，由臺北藝術大學傳音系助理教授、蘭陵琴會會長陳雯主講「琴僧東皋心越禪師與古琴」。

旅程的最後，何國慶說：「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從我者其由與？』明朝亡後，這些人渡海東去還可以活出個亮麗的人生，影響深遠，至今仍被人所紀念。若是他們還留在清朝呢？他們在日本因學識涵養受到欣賞重視，日本人也很願意去學習，透過他們的事跡與交流故事，我們可以借鑑，在這裡和大家分享。」穿越時空的書蹟，開啟文化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