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示與收藏
「展示」與「博物館」的關係是密不可分的。一般來說,博物館的功能可分為研究、收藏、展示、教育四項。在過去,收藏被認為是最主要的功能。因為博物館的西文原意多少有點收藏處的意味,與圖書館收藏處相近。因此,沒有收藏就談不上博物館了。可是,仔細推敲博物館的真義,事實並非如此。
在四大功能中,研究是隨著收藏而來的,沒有收藏品,或沒有收藏的工作,研究是不存在的。所以,研究是衍生的功能。同樣的,教育是隨展示而來的,沒有展示品,沒有展示的作業,博物館的教育是徒託空言的。因此,教育可以說是衍生的功能。這並不表示研究不重要或教育不重要,相反的,它們可能比收藏與展示更重要些。但以博物館的精神來說,其基本在收藏與展示。如用圖解說明,可以分為下列「表1」:
就「收藏」與「展示」這兩大功能來說,其作為博物館的基礎,乃因兩樣都是立基於「物」的。收藏什麼?某種引起興致之物品;展示什麼?亦某些引起興致之物品。引起興致之物品才是博物館存在的真正意義。而研究與教育乃依此等物品所產生之行為,而且是另有目的之行為。如引申以上圖解,可擴充如「表2」:
自此圖解觀察, 可知收藏與展示是息息相關的。這些引起興致的物品在博物館裡就是收藏,收在博物館裡又陳列出來供觀眾欣賞,就是展示。因此,展示可以視為收藏的一種方式。在傳統的博物館裡, 兩者並沒有明顯的界限。很多重要的博物館,如聖彼得堡的動物博物館,或布拉格的國家博物館,其自然史的陳列,實際上就是其收藏。在展示櫃外並沒有其他的收藏。只有在收藏大量化,典藏系統化之後,才有收藏與展示之區分。在過去兩者可說是合而為一的。
在兼有收藏、展示兩種性質的功能中,究竟以收藏為重呢?還是展示較重?以收藏為重的看法,是認為先有收藏才有展示。如「表3」:
這就是舊式博物館的情形——只有收藏而無展示,這個收藏品集中的地點可能是倉庫,而非博物館。這個收藏機構之所以被稱為博物館,實因其展示之故。由於展示兼有收藏的功能,收藏並不能達到展示的目的,所以把展示視為博物館的首要任務,可以說是非常切合實際。說得更明白一點,一所博物館可以沒有收藏庫,卻不能沒有展示廳。有了展示,開門就可稱為博物館了。所以我們到有些人家去,看到家裡陳設得琳琅滿目,就會說幾乎等於博物館了。可見一座博物館的成敗,在觀眾的心目中,完全繫於展示的成敗。
引起興致的展示
展示的重要性已如上述,那麼過去的博物館與現代的博物館之展示有無差異呢?有很大的差異。基本的差異在對「物」的觀念古今有別。在上節中,我們指出傳統博物館收藏與展示是一體的。因此,展示完全依賴收集的物品。由於物品之收集原則在其「引起興致」的特點,所以展示的效果也完全視展出物品能引起多大的興致而定。換句話說,好的展示就要有非常有趣的物品。展示不過是把這些物品陳列出來而已,是不需要什麼特別的技術的。至於成敗,要看觀眾的成分。自以下「表4」看就知道傳統博物館依賴展品品質的原因了。
所謂展品的品質,就是引起興致之強弱。良好的品質,意即優美或稀有的,如故宮博物院之展品大多有優美與稀有的特質,一般收藏家之藏品大多優美而非稀有,民俗館之物品則大多既非優美,亦不稀有。
可是,現代的博物館在展示上就不完全依賴收藏品的品質。現代的展示觀念是以引起觀眾興致的裝置來代替物品。裝置中可以有物品,也可以完全沒有物品。如天文館中的星象儀是一具模擬天空的裝置,它可以模仿天上的星空,可以按照季節或歲月來改變天際的星星,還可以把星空中各星座的位置指出來,告訴我們行星怎樣圍繞太陽旋轉。這個裝置對有興趣研究天文的人來說是極具興味的。可是,其中沒有展品,所以在過去星象館是不被視為博物館的。而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後,觀念改過來了,博物館的展示因而有很大的改變。
可以想像這種觀念的改變,使博物館中可以展示模型。在國際博物館的基本定義中,已經把模型列進收藏品了。因此,貴重的收藏品都以代替品展示出來,而觀眾大多無知覺。這使博物館的複製技術大為提高。尤其是70年代以來,環境保護的聲浪大增,自然物的採集大多在禁止之列,產生東京澀谷環境保護者與自然科學博物館展示收藏間之衝突,一些素無積藏的博物館不得不用動物模型來替代真正的標本。
此路一開,展示的天空就很廣闊了。沒有收藏品的博物館於是產生,那就是「科學中心」類博物館的出現。我們就以「表5」來說明此一轉變代表的意義。
自此表上看出來,由此觀念之改變,可以產生三類與前不同的展,模型(亦即複製品)是一類,裝置是一類,裝置與模型之結合一類。而不甚貴重的文物與裝置合併更是很普遍的手法了。
新的展示天地使博物館全面改觀,突破了物品的限制。如「表6」所示:
展示成為動態的體會工具,而不是靜態的鑑賞。最重要的是裝置是可以設計、改變的,是代表設計者的觀念的。觀念因人而異,設計有表達能力的高低,展示之成為一門學問乃有必要。
由於裝置可以表達觀念,沒有物品的博物館反而成為很有發展潛力的博物館。在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開始籌備的時候,發函到國外去探問名家對於建設一座無藏品基礎的博物館之可能性。得到的回信有很極端的兩類。抱持著傳統觀念的館長,反應很負面的;可是有前瞻性的博物館從業者,鼓勵我們,認為沒有收藏品反而可以不受束縛,海闊天空地發展自己的展示,使它成為受觀眾歡迎的博物館。
動態的展示
在現代展示中,相當重要的思考重點是觀眾的反應。在過去,博物館是非常貴族的,甚至用古典建築形式來強調它的超然性與永恆性。珍貴的物品陳列其中,觀眾是次要的考慮。這樣高貴的設備主要是為高貴的人士所建造。可是現代的博物館以觀眾為基礎,沒有觀眾的博物館得不到足夠的資源,觀眾成為博物館的命脈,展示就自然成為博物館的賣點。這是傳統博物館人士很不喜歡的觀念,然而大勢所趨,博物館與百貨店無異了。展示的大眾化乃成為主流思想。
前文中曾經以「引起興致」來說明展品的性質。如果要引起最多觀眾的興致,是要把展品支解為最多的層面,以滿足大多數人的要求。對於以求知為目的的觀眾為最高的層次,以兒童之遊戲心為最低之層次。而現代觀眾卻以青少年與兒童為最大宗,因此,以一般反應較遲鈍的民眾,以及追求娛樂趣味的青少年為主要對象,遂成為博物館展示之目標觀眾群,這個觀眾群的特質是要求新奇有趣。除了非常特殊的物品之外,只有裝置才可以做到新奇、有趣的娛樂效果。因此,在現代博物館裝置之設計中,動態就成為重要的策略。動態展示有兩個意義,茲分別討論如下:
第一,展示品本身的動態。大體來說,活動的物品比靜態的物品比較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在展示中自不例外。對展示品而言,它的動態才是常態的,動態尤其具有知解上之需要。以汽車引擎為例,展出一具靜的引擎,對於觀眾可能完全陌生,無法產生興趣。引擎原是不停運動時才發生作用,因此一具在運動的引擎必然引起觀眾注意,並且注意到
引擎實際運作的原理與過程。如果是一個經過支解的引擎而能實際運動,則更有趣味,且具更大的教育意義。對於真實標本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自然史展示同樣有類似的例子。比如動物之本性為動;如虎為撲殺,鹿為奔跑。自然史的標本大多只能把此一動作做到生動。如果以模型與裝置代替標本,則可以使它模擬真正的動作,如虎可以引頸而嘯,這樣可以引起觀眾甚大的興趣。不只是原來屬於動態的展示品,以動為上;即使是一般的展示,如能使其有所動作,都可能發生吸引觀眾,使之駐足觀看的作用。人類喜歡觀看動態,是一種天性。因此,有些沒必要動的展示品,也想盡辦法讓它動起來。「動」成為一種必要的特質呢!
第二,由觀眾操作的動態。這是現代博物館展示的重要原則,展示品的動態固然可以引起觀眾的注意,但觀眾真正感興趣的是自己能參與的動態。一般來說,參與性的動態在設計上是比較簡單的動態,因為展示品的動力是觀眾的動作。如發電機之展示,請觀眾踏動發電器,觀眾雖須用力踏動方能完成展示,大多樂此不疲,且可由其中得到知解。
參與性之設計需要經過明智的思考。觀眾之參與可以是踏動發電機一樣的努力參與,也可以是按一個電鈕一樣的輕鬆,其要點是此一參與使觀眾得到滿足,且可獲得知解之趣。最具有展示價值的參與性動態展示是「遊戲式參與」,亦即觀眾在展示中的角色除了為動力的來源之外,也是展示結果的引導者。觀眾的思考也是展示結果要呈現出來,最有趣的例子就是自然科學博物館的積木遊戲,它的成本最低,獲得的參與性最高。
一般來說,科學中心式的展示,有效的參與式動態設計所獲之效果最大,成本最小。一個有趣的動態參與式設計,遠比一個按鈕式動態設計來得有效。例如展示基本動量原理:旋轉之物體,力矩愈遠,動量愈大。可以用馬達啟動一旋轉體,速度愈快時,旋轉體上兩臂的球離開軸心愈遠。速度慢下來,兩臂的球則漸漸下垂,以減少與軸心的距離。這樣的動態設計雖然亦可以達到目的,卻不如讓觀眾自己作為旋轉體,以雙手持啞鈴的方式,嘗試伸開或下垂雙臂,感覺到速度的減緩與增快。觀眾的身體親自經驗到力的感覺,就可完全理解此一力學原理。後者的全身參與學習到很多,比較有參與的興趣,而展示之成本卻較低。這就是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科學中心的一個展示。因此,科學中心的展示,花費大,使用科技愈多者,通常是參與的效果低,教育的效果亦低。一個有效的博物館展示,不一定是最貴的展示。
展示的意義
展示的現代意義與傳統的陳列有甚大的差別。陳列,英文是display,意思是擺出來讓人觀看。其意義是很消極的。在這裡,掌握主動的人是觀眾,不是陳列者。這樣的展示的意義是由觀眾來予以界定的。舉例說,到故宮去看明代的青花瓷器,可以看到櫃子裡陳列出很多大小不同的青花器,自標籤上可知是順著年代的先後排列的。除此之外,其意義就要觀眾自己去揣摩了。也許有人會看出,盤子之類的器物,明初比較大,後期慢慢變小。也許有人會看出,早期的顏色較鮮豔,後來變得很深沉。對於事先有所了解的人,這個展示非常有味道,但對青花瓷一無所知的人,可能迅速走過此室,完全無覺於這些器物的價值。
展示,英文是exhibit,意思是展露出來讓人了解,其意義是積極的。了解包含內在的意義,當然也涵蓋了外表的觀看,在這裡,掌握主動者是展示者,而不是觀眾。觀眾當然仍舊可以依自己的愛好來了解,然而一個展示,一定表示展示者有某種意念要表達,他希望觀眾能照他的意思去理解。
展示最早的使用者不是博物館,而是商人。在博物館尚無意勉強觀眾的時候,商人展示其貨品,希望激起人們的購買慾。要達到此目的,只陳列出來還不夠,必須有所解釋,說明其優點何在,以感動消費者。口頭解說與演示等技術,都是自商展中開始,以後再由博物館使用的。舉例說,故宮博物院的「中華文化五千年」的展示就是展示,而非陳列。在整個展示中,使用的實物很少,卻是以牆面上的圖板為主,用文字與照片,對照中、西文明的發展,說明了中國藝術品在各時代所代表的歷史意義。陳列出的模型或實物,不過是印證此一圖表所傳達的意義而已。故宮此一展示所傳達的用意為何?乃中華文明淵遠流長,值得我們驕傲也。在欣賞故宮所藏寶物之前,對中國文物之歷史有一概括性了解,是很有幫助的。因此,這一展示作為全館之緒言是非常有意義的,何況歷史的真實呈現不涉及於意識形態之爭。
在近代,企業界進入科學與工業博物館,如芝加哥之科工館,其展示全為企業界出資興建。雖然其管理委員會嚴格限制具商業性目的之展示,然而准許企業界使用帶有商標之展示品。因此,在汽車科技之展示中,所述雖為客觀之事實,其表達之內容帶有展出者之特色,如通用汽車公司技術之特色是無可懷疑的。同時因使用通用汽車之車輛,對該公司產生之廣告作用,亦當然之事。
這樣的展示是否合理?見仁見智。大多數博物館人員在口頭都不贊成用企業偏見來從事科技的展示。博物館為社會之公器,不能淪為私用。但是支持者則認為只要所展示者均為事實,未從事商業廣告性展出,則無可厚非。蓋如館內展出汽車,則必為某一牌子的汽車,方見真實。此幾乎為工業技術性展示不能避免的事,與電影故事中出現汽車與飛機一樣,必須屬於某一廠牌、某一公司,則此等企業出資支持亦為理所當然之事,此可視為企業對社會之回饋。故芝加哥科學與工業博物館數十年來為全美觀眾僅次於華府航空與太空激起人們購買慾的貨品櫥窗展示。以圖片與文字說明「航向天方——十五世紀的伊斯蘭印象」特展。
博物館之大館,未聞多少反對之聲音。這是標準美式的資本主義社會之產物也。
在科學技術之外,此種意識性在各種展示中均存在。近年來,科學意味濃厚的自然史博物館亦多意識之爭。自然史館的展示意識有兩大主流觀念。其一為進化論;其二為生態環境論。幾乎可以說,沒有演化論就沒有自然史博物館。自然史館的建立是基於自然演化的歷史而來,可是對於不相信演化的學者來說,整個館都是錯誤觀念的產物。此一爭論至今並未終止,創造論的主張仍時有所聞。
自然史館基於對演化生態的信仰,很自然地成為自然環境維護的代言人。最近三十年來,環境保護運動成為社會主流運動,使自然史館的地位顯著提升,而自然史館中的展示遂帶有環境保護之色彩。至於短期之展示,尤其多為以環境保護,或物種保存為主顯者。為此,自然史館幾乎與科學技術館處於對立的地位。
其實,現代美術館與文物館之展示,同樣已揚棄了傳統上無價值判斷的陳列方法,而以展示主導者的身分對觀眾施以影響力。比如在故宮博物院的書畫展示室中,你所看到的是沿牆壁所安裝的櫥櫃,櫃子裡掛了一些書畫,歲月使這些絹底的作品變得枯黃,在微弱的光線下,不易察覺這些畫的價值,這就是傳統的陳列式。新的展示會凸顯特別重要的作品,使用最適合於該作品的展示方式,放在較醒目的地點。
陳列的位置與是否佔據重要的動線要衝,是展出者有意的安排,甚至光線也是很重要的引導觀眾注意力的手段。一個好的展示,是有強烈引導力的展示,可惜目前在國內尚沒有很好的案例可供參考。國外不少著名博物館中的特展常常用最好的展示技術展出,比一般常設展示尤為精彩。
總之,現代的展示比較類似創造的、表現的藝術。自從二次大戰後萬國博覽會中,各種展覽爭奇鬥豔,吸引成千上萬的觀眾以來,展示的意義就自根本上改變了。迪士尼樂園成功的故事,尤其鼓勵觀眾趨向於新博物館展示,對展示的技術產生觀念上的革命。博物館開始通俗化了,這一點使傳統博物館人士大感困擾,可是一種新型的,屬於民主社會雅俗共賞的展示哲學就產生了。「表7」可以說明這一觀念上的演變。
展示的教育本質
現代博物館展示的一項重要意義是其教育的本質。新的展示觀念如果只是為了吸引觀眾,不得不採取商展的或兒童樂園式的特色,那就是紆尊降貴,自甘下流了。這就是傳統博物館的衛士們為之痛哭流涕的原因。新博物館展示有一高貴的理念,那就是大眾教育。不論博物館的性質是科學的或藝術的或歷史的,其目的的核心就是教育,就是滿足觀眾求知的需要,這是新時代的呼聲。為全面地提高社會大眾的生活品質,就必須提高他們的精神需求的水準。新社會中每一個人都有權利成為藝術的鑑賞者,成為科學資訊的擁有者。
而現代的博物館正式擔負了這樣的任務,這是新時代的福音,博物館是新時代傳播此一福音的教堂。展示負有這樣神聖的任務,展示工作者必須戰戰兢兢地從事才好。在新博物館的展示中,如果不能把教育的任務一直放在心上,就很容易走錯方向,成為遊樂場。這種例子是很多的,錯誤的構想時常在科學性展示中出現。要避免嚴重的偏差,必須隨時提醒自己:觀眾可以自其中學到什麼?這是不是觀眾學習最理想的方法?
在國立科學工藝博物館的兒童科學園區中,有大人國與小人國的展示。對兒童而言,大人國與小人國是很美麗的想像,這是《格列佛遊記》在歐美如此受到孩子們歡迎的原因。
可是,在兒童科學園區中做這樣的展示,必須不斷回答以下的問題:
孩子們會在展示中得到很多科學的知識嗎?
這是不是孩子們學習這些知識的理想辦法?
這樣的設計真會引起孩子們的興趣嗎?
這些問題也就是在設計完成啟用時所要檢討的。同樣的問題如能在設計時常懷在心,在最後檢討時就可減少一些負面評價。科工館的兒童科學園區的設計者,就是欠缺了這種不斷自我追問的精神。教育在現代博物館的展示中的意義,可用「表8」說明之。
展示的最外層只是一個有趣的外表,這是吸引觀眾駐足的主要原因。在觀眾駐足之後,開始投入展示之情景中,此時必須產生娛樂性的效果,以便誘導觀眾發生深入的興趣,得到遊戲之滿足,到此一般娛樂事業之目標已達。可是對於博物館而言,這都只是手段而已,核心的目標是教育效果。在遊戲中學到的知識,或體會到的思想才是博物館要完成的目標。
不成功的展示裝置,常常引不起觀眾的興趣,或引起興趣卻不能使觀眾進入遊戲的階段;或進入遊戲後而無新觀念與知識的吸收。這個平凡的說法,確實很準確地說明了展示的目的,比較有爭議性的現代展示是美術館的展示。美術館展示是否應肩負教育性之功能,至今尚有爭議。傳統的美術館從業人員始終認為美術館就是要展出美術品,讓觀眾去體會、欣賞,至於美術的大眾教育則不屬於美術館的工作。奇妙的是社會大眾似乎頗能接受這種消極的態度,認為美術品之鑑賞能力是自己的問題,而不責怪美術館未提供足夠的資訊。
可是有些重視教育的博物館學者,正在質疑何以科學館可以盡一切努力使大眾了解科學,而美術館卻不努力使大眾了解美術。美術館的保守派認為美術是不可說的,說了就錯,因此最好一字不說,讓作品自己「說話」。其實這是很不負責任的立場。美術展示的負責人只是不肯負起解析美術品的責任,懼怕會受到同業的質疑,或學術界的攻擊。因此,在沒有社會壓力的情形下,就不肯從事改革了。
實際上,美術館已經在進行美術教育。他們使用解說的方法,「說」給觀眾們聽。有時候,解說人員還是有很多頗能使觀眾感興趣的解說辭,頗有吸引觀眾的效果。但是口說無憑,美術館似乎樂於保持這種方法,可以達到某種效果,卻不必白紙黑字,落人把柄。美術館不但沒有教育性展示,而且從來不印刷解說文字。
可是,未來負責任的美術館工作者,必然會把口頭解說的意義,在展示上表達出來。美術品需要解析才能了解,才能產生欣賞的作用。學藝術史的人都知道對一件作品,歷史背景可幫助了解,當時的美學價值可以增進學習的興趣。這些內容都可以用展示的手法表達出來,不必經過解說員一遍遍重複的講解。很可惜,目前世界上尚沒有使用新展示觀念展佈其作品的美術館。除了俄國曾有「一張畫的美術館」的說法,英國國家畫廊曾嘗試一次外,西方國家甚至沒有任何此方向的努力,這是十分可惜的事。
沒有解說的現代藝術展 新北市世界宗教博物館著重教育性的博物館印刷解說文字摺頁
妥善的展示規劃
從展示對博物館的意義,幾乎可以把展示的成敗與博物館的成敗劃上等號,可想而知,展示之規劃幾乎是博物館的命脈了。
博物館,由於是一座大型的建築,其外部的造型常受到社會大眾的注意。因此乃引起建築重要,還是展示重要的問題。尤其因為展示必須建造在建築物內部,建築物與展示配合的問題,乃至兩者孰應優先的問題。對於展示工作者而言,何者重要的爭論是不必要的,重要的是展示是博物館的靈魂,一定要做好,才能達到設立博物館的目的。因為再好的建築,再好的收藏,沒有動人的展示是不足以使觀眾滿意的。
要做好展示,必須有妥善的規劃。為什麼要規劃呢?在現代社會中,任何建設的項目都受到時間、預算與博物館完成目標的限制。換句話說,展示工作者幾乎必須在一定時間內,一定的預算範圍內,達成目標。這是規劃的主要意義。在美國的博物館中,一個展示之籌劃常常需要五年到十年的時間。他們要自構思開始,首先要考慮經費的來源。為了取得經費,要花費很長的時間。因此美國的常設展示的時間壓力不大,經費的壓力則十分嚴重。反之,台灣的博物館,經費多來自政府預算,取得容易,然而卻面臨在短時間內完成的壓力。科學與工藝博物館的籌建不過十幾年,就已受到輿論的沉重壓力,以那樣規模的博物館來說,其實還是很緊湊的。
當然,展示規劃的真正目的,還是保證展示的品質可以符合宣示的目標。規劃是一種工作推動的合理過程,它的要點是對於未來的情景可以成竹在胸,又可以避免一些意想不到的障礙,因而可於規定的方向上順利推展,在預期的時間內完工,面對觀眾。
1934年出生於山東省日照縣,1958年成功大學建築系畢業,1964年赴美留學,先後取得哈佛大學建築碩士及普林斯頓大學藝術碩士等學位,1967年返國。主要經歷為:東海大學建築系主任、中興大學理工學院院長、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籌備主任及館長、國立台南藝術學院籌備主任及校長、國藝會董事長、中華民國博物館學會理事長、世界宗教博物館館長、文建會委員、台北市文化局顧問等。早年於建築系就學期間便創辦了《百葉窗》,爾後至1970年代,陸續編輯出版《建築雙月刊》、《建築與計畫》、《境與象》等建築專業雜誌,致力推動台灣現代建築思潮,冀探討建築設計思想與社會人文之關聯等課題。
在建築方面,漢寶德於回國初期設計之洛韶山莊、天祥青年活動中心等作品,呈現出強烈的現代建築立體派風格,其建築作品屢獲《建築師》雜誌建築獎。此外亦致力於藝術及美感教育之推廣,1994年獲教育部一等文化獎章、2006年獲得國家文藝獎第一屆建築獎、2008年台灣大學榮譽博士、2009年雜誌最佳專欄金鼎獎、2010年中國建築傳媒獎──傑出成就獎、2014年第34屆行政院文化獎。
著有《漢寶德談現代建築》、《漢寶德談藝術》、《美感與境界:漢寶德再談藝術》、《金玉藝采:漢寶德談文物》、《歲月意象:漢寶德續談文物》、《保存生活:漢寶德談鄉土與藝術》、《邁向繆思:漢寶德談博物館》、《寫藝人間:漢寶德談書法藝術》、《繆思意境:漢寶德再談博物館》等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