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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的眼.藝術不在家】新柏林黃金週・後記三

【你是我的眼.藝術不在家】新柏林黃金週・後記三

【You’re My Eyes, Art Away from Home】Golden Week in New Berlin, Postscript III

創作是溝通與價值理解的追尋;在一些時候,它能造成超越語言、深刻而美麗的溝通。創作是一個選擇,這個選擇裡牽掛著成串的決定——不論已經驗多少,我們持續在面臨要不要理解與被理解的選擇。選擇要,所以做作品。接著選擇傳達媒介(形式),然後選擇材料。選擇處理媒介或材料的某一個特質,選擇要不要繼續下去。繪畫是我認識創作的原初,也是一直以來的選擇。作品是一部份的我們,傳遞訊息、與人相遇。若能自在,就能溫柔,也能痛快。

通訊寫生、與壓克力彩及新素描的再次相遇

出發前,我給自己出了一個作業,取名「通訊寫生」。一開始是為了鼓勵一些身邊的朋友,也鼓勵自己,能有一個聯繫與親切做作品的理由。拍下身邊的風景,傳送給身處不同時區的朋友,隔著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描繪同一處風景,一起「寫生」。

寫生的開始:看窗外的風景,畫一顆掌上明珠。(黃華真提供)

一個午後,隨手拾起掛在椅背上裁剩的畫布,望向窗外,開始寫生。那是一條10多公分寬、未盈覆蓋畫框繃製尺寸的布邊,不好用,又覺著丟了可惜的尷尬尺寸,卻正好足夠容納幾處窗外的風景。正值傍晚,天色正暖,幾筆一抬眼,幾分鐘的時間,將移動的光影和著速乾的壓克力顏料,凝固在那條畫布上。

「通訊寫生」:日月相伴。(黃華真提供)

之後,搭車採買的路上,黃昏散步的小徑,我開始以動態攝影,每段幾秒鐘的時間,帶回工作室,看看窗外,或看看這幾秒鐘風景的移動,寫生。搜集更多各樣不足繃框尺寸的布片,攤上桌就能開始。有時候畫布窄長,就當捲軸,邊移邊畫;在布片上順其自然留下的風景,寬窄長短不一,有時像一個音節,有時像一句備忘,也有時候能構成幾小節的旋律。

窗外景色在布邊留存。(黃華真提供)
窗外景色在布邊留存。(黃華真提供)

我越畫越快、越畫越透,迎來駐村期間最大的創作突破——原來突破不在特殊色的映射、不在肌理的覆蓋,也不在媒劑的積累——卻在輕盈、痛快的筆觸裡。在完成與未完成間,有一塊柔軟的地方,兼容著草擬目的與繪畫行動,期待著具開放性與延展性的意見交換;輕盈不失莊重,感性自在卻不拖泥帶水,壓克力彩從此於我有了新的意義,是與新素描(drawing)(註)的再次相遇。某個週六傍晚,看著因日照時間長而見日月相伴的景象在畫布上留存,原本沈重的心也得了安慰。很感恩能在這樣的小事再次經歷深厚的價值,這是我所認識所經歷,做作品的深刻陪伴。

有窗真好。(黃華真提供)

在新柏林的第一週,大量依直覺使用壓克力彩及相關產品,我很快地找到幾個媒劑的組合與方法,能製出一些在油彩當中喜愛的相似效果。但也很快發現,這些可謂成功的效果,不過是擬仿濃縮多年來對油彩的認識與心得,感覺好像在不同的人身上試著經營一樣的關係,或是在不同對象口中期待相同的對話,並不使我感到滿足。

壓克力彩的個性是什麼呢?有這麼多種媒劑可供使用,更多種應用方式及效果,但它的特質是什麼呢?

壓克力的個性。(黃華真提供)

開始寫生之後,以最簡單/快速的方式使用壓克力彩,用無框架的畫布作為輕便的介質,單一媒劑取代水作為稀釋劑、使顏料能在短暫的乾燥過程中保持彈性,水溶性、速乾、乾後防水的特質容許短時間以加法堆疊,亦容許減法漂洗。我於是畫出了心目中只有壓克力彩能畫出的畫,任其發揮兼具流動與覆蓋的特質,一如十數年前,對於這個材料最初的認識。兜兜轉轉,發現自己對這個材料的認識、期待及受吸引之處,竟與起初相同,覺得挺浪漫。

壓克力的個性。(黃華真提供)

選擇理解與被理解

我是這樣理解創作的:找到一個合適的方式,說一件覺得值得談的事。每一個作品都由內容與形式構成,每一個產出都是表達。我們心裡有想講的話、想討論的事、在乎的價值,是內容;找尋一個適切的方式作為傳達媒介,可能是文字、視覺、聽覺、表演,稱為形式。然後我們期待所產出的表達能使自己被理解,能構成對話;也有一些時候,單單是產出了,就感到滿足了,因為我們在當中看見自己被自己理解——這是做作品這件事,無可取代的美好。

像是每種不同的人際關係,每一種藝術的形式都有其限制卻也有其特質,需要時間認識與建立關係。關係中的每個選擇會決定其樣貌與發展,冷暖自知。若能持續,過程中定有挑戰、有成就,也必定有一份情感因素。

創作是溝通與價值理解的追尋;在一些時候,它能造成超越語言、深刻而美麗的溝通。創作是一個選擇,這個選擇裡牽掛著成串的決定——不論已經驗多少,我們持續在面臨要不要理解與被理解的選擇。選擇要,所以做作品。接著選擇傳達媒介(形式),然後選擇材料。選擇處理媒介或材料的某一個特質,選擇要不要繼續下去。繪畫是我認識創作的原初,也是一直以來的選擇。作品是一部份的我們,傳遞訊息、與人相遇。若能自在,就能溫柔,也能痛快。

碎片成為祝福。(黃華真提供)

這路程有高山、有低谷,有曠野,也有江河。若正讀著的你/妳正經歷疲累與困惑,讓我鼓勵你/妳,創作是禮物,不是折磨。也祝福你/妳,都能明白自己的價值,肯定自己的努力,選擇理解,感受被理解,也被珍惜。

最後一個週日,為慶祝Eleanor生日及歡送Jacin製作的複合功能鬆餅餐。(黃華真提供)

繪畫是最古老的交流形式之一,記錄與表達歷經時間與空間,直至今日。文藝復興時期,在人本思想與科學研究精神抬頭的時代氛圍裡,一直以來為教會或皇室貴族效力的藝術工作者開始接受委託,描繪其外的人事物——為個人而做——而為其目的所做的素描研究亦逐漸獨立出來,後世甚至視其為藝術表現的手法之一。作為繪畫作品的預備過程,人們開始重視素描的訓練。大部分的時候,我們(學院內)說的「素描」表基本功,即寫實描繪能力訓練。傳統繪畫的素描訓練藉大量重複的練習來敏銳學習者觀察力、提升眼、腦、手間的活動協調,達到寫實描繪能力的建立,為日後繪畫的創作做準備。也就是說,傳統上所提的「素描」,指的是一種方法或技巧,具備客觀的可辨認條件。當我們提到「一幅素描」時,會期待看到可辨認的具象被描繪形象、且到達某個程度的完整。而相對傳統素描,「新素描」將「素描」的定義拓寬,可以單指一種材料或者一段過程,客觀可辨認的被描繪物不再是畫面上必須的線索。即或有,被描繪物的形象常來自描繪者的主觀詮釋,並具另一判斷完整的系統標準,甚至有些時候,它必須具備某種不完整,才能稱為完整。

「新素描」的概念重視作品生成過程中的細緻轉折與實驗精神,將學習者從傳統訓練某些對於完整度的過份執著中釋放,提供一種新的可能,即「完成與未完成間關係的討論」;並且幫助學習者在一種新形態的練習中,找出一種更具開放性與延展性的對話方式,達到實現簡化的思考,使創作者能去蕪存菁,以更適切的方式呈現心之所向。作品在趨向完成狀態之前的過程與細節,是諸多自我問答、意見探詢與材質實驗堆積而成。相對傳統素描要求必須具備客觀的描繪能力(亦是其訓練的目的),「新素描」的概念顯得更加感性,它好像一個濾鏡,允許一個稍微失真的距離,這個距離接納創作者與觀者更多主觀詮釋,而這樣的空間,恰恰也是我們對一卓越作品的期待。

(此說明引自筆者2019年撰寫《素描:一匹為溝通持續編作的織錦》一文。)

延伸閱讀|【你是我的眼.藝術不在家】新柏林黃金週.後記一

延伸閱讀|【你是我的眼.藝術不在家】新柏林黃金週.後記二

黃華真( 3篇 )

黃華真,視覺藝術工作者、教師、畫畫的人。相信永恆,相信真理,致力活出生命的真實與深刻。
1986年生於高雄,2013年赴芬蘭交換,同年畢業於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系碩士班創作組,主修繪畫。黃華真的作品被臺北市立美術館、國立臺灣美術館、澳洲白兔美術館收藏,並曾於雪梨、東京、首爾、光州、香港、赫爾辛基、米蘭、巴黎、紐約等海外城市參與展出。現為國立臺北藝術大學美術學系及淡江大學建築系兼任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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