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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陪啟示錄:「近未來的交陪」策展團隊專訪

交陪啟示錄:「近未來的交陪」策展團隊專訪

「研究型策展」早已不是新鮮事,然而,如何將研究型策展走向有機而深化的社群式策展,這個實踐的過程與方法,它所指向的完成性和猶有可為的可發展空間,恐怕才是「近未來的交陪:2017蕭壠國際當代藝術節」在風光獲得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的背後,最重要的深層原因。
「研究型策展」早已不是新鮮事,然而,如何將研究型策展走向有機而深化的社群式策展,這個實踐的過程與方法,它所指向的完成性和猶有可為的可發展空間,恐怕才是「近未來的交陪:2017蕭壠國際當代藝術節」在風光獲得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的背後,最重要的深層原因。
第16屆台新藝術獎年度大獎「近未來的交陪:2017蕭壠國際當代藝術節」。(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過去的界線多半是「出版、論壇」為策展為脈絡,之後再走下去就以藝術家的計畫為主,宛若經過一道策展埡口分水嶺,將策展與創作展示一分為二。「近未來的交陪」的總策展人龔卓軍回顧整個計畫,除了從出版研究跨到策展實踐,重新去系統性的認識宮廟有什麼樣的位置,考察表現形式(繪畫、剪黏、雕塑、石刻版畫、壁堵畫、神像雕刻、刺繡……等),也帶著策展團隊與創作團隊一起去四處看廟、祭典,龔卓軍的策展視野當中,從一次的完成又必然指出另外的空缺,所以熟悉他的藝術界友人均不難發現他對人類學式的策展開拓方式,有一種極高的虔誠度。
限制與突破與未來指向
得獎之後,龔卓軍先剖析了這個計畫的實踐限制,也隱然點出他未來的策展步驟與研究方向。他認為「近未來的交陪」在地域性和民俗信仰間的黏著關係,仍然有認識論上的限制,就是無法推進到原住民的信仰,也就是關乎「是否只處理漢人社會的交陪?」的質疑,即便在高俊宏的作品方法已經能做出想像觀點的突破。另一則反思,則是關於在地宗教更為複雜難理的政治性,「陳界仁給我們一個挑戰,(我們)一直沒回答的,『為什麼不去找顏清標(那類型的人物)?』也就是說關於宮廟內部政治系統(董事會、委員)的介入,這部分是實踐網絡的限制。」龔卓軍回顧策展交涉的過程,在宮廟的組織,最多只在仁德大甲慈濟宮透過內部協商得到些許援助,「但其實也沒有深入權力核心,因此比較沒有在『宮廟政治的交陪』多做著墨。」
設置於糖廠廊道上的攝影作品。(攝影/陳伯義,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宮廟單位在計畫裡的位置就成為收藏單位的角色,策展工作也就在調度宮廟收藏品進行周旋,這層協商的關係在策畫過程也比預期中順利。「藉由這種『策展方–借展–收藏方』模式,將工作方法順勢轉進現代式的對待關係」,就借展協商的行為,龔卓軍認為是屬於以一種(思維較傳統宮廟)年輕世代的面對方法,同時也向廟方拋出「何為策展?」「何為展覽?」「如何佈展?」等問題。
在這種(熟悉度、信任度)「每一個環節都很脆弱」,策展工作不似藝術本業內習慣的流程化和規則化情況下,許多往來的關係需透過長時間的「檢驗」做到的事項換取信任,這也是和絕大多數策展計畫最為特殊、需要高度深耕接地氣的磨合關係。
本次台新藝術獎決審團評審之一,龐畢度藝術中心文化事務推廣部總監凱薩琳.韋爾(Kathryn Weir)就向龔卓軍表示「在『近未來的交陪』展覽方法累積過程上,她看到了這項計畫創造出當代藝術展新的形式。」
龔卓軍認為,策展團隊進行先期的研究與田野調查,這種角色上的置換(策展團隊先行於藝術家創作),過往比較常在建築展看到這樣的角色,類似黃聲遠或謝英俊的先例,可能已經行之有年,但在視覺藝術圈則相對少見。「雖然『近未來的交陪』仍是議題先行,但策展和作品邏輯之間是有所鬆開、保持一定距離的。」
「近未來的交陪」也創下台新藝術獎歷年來得獎團隊之中,首見具有公務機關人員背景的團隊成員,她是在策展團隊中,以台南市文化局文化園區管理科科長身份,投入了遠遠超過於承辦機關主管、進而大力從公務機關行政面排除萬難的黃瓊瑩。這是另一層值得一書的「機構與策展關係的藝術交陪」。
「近未來的交陪:藝陣X當代設計展」展覽現場。(攝影/賴依欣,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從攝影史觀,考察出台灣民藝藝術史
2015年初,原本陳伯義和陳宣誠只是參展藝術家,並沒有被要求跟著到處跑宮廟,但一場南台灣大震,讓原先預計實施的展場大生變數,兩人從參展藝術家也挑起了策展工作的角色。
陳伯義回憶一場事件,林柏樑在一次和策展團隊踏查時,滿滿不平地觀察說:「廟怎麼可以這樣呢?把一個80幾歲的老先生(陳秋山)丟在鐵皮屋,夏天沒有冷氣,冬天沒有暖氣,就住在工寮裡面畫畫。」但後來老繪師陳秋山說,「那不是當初說好的條件,當初就是說做一個簡單的寮仔讓我可以作畫就可以了。」
林柏樑「對視」系列展出現場。(攝影/陳伯義,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這個插曲也讓交陪的團隊認識到陳秋山繪製的門神,極度寫實的風格完全與一般廟宇常看到的不同,「我後來發現,我在追一幅不知名稱的壁畫,後來才知道那和清末時期的外銷畫有關;而這些畫它又有透視的概念,再追溯才知道它是受早前來到東方的西畫畫風影響,像是英國畫家錢納利(George Chinnery)。這種外銷畫的緣由,又是因為歐洲的貴族喜歡東方平民百姓的畫,所以有了這樣大量的『外銷畫工班』需求,這就像攝影術在20世紀初大量流通後所流通的『繪葉書』(即後來的明信片),這種外銷畫和繪葉書共通的特點是希望補捉一些異民族、異文化的異國情調風景。」陳伯義說。
那些外銷畫的工班後來隨著通商港口流轉到漳州、汕頭,清末最頹敗時期再轉到殖民地香港,之後轉到租界地上海,也造成了上海「月份牌」文化,受到廣告、商號、插畫廣泛使用的重要根源。「而彩繪藝術家陳秋山的老師林玉山,就是在這個繪術風潮體系裡,所以影響了陳秋山宮廟畫作會如此寫實。」繞了近代史的時空流轉一大圈,爬梳出傳統廟宇一個全新而肯定的藝術史位置。
「傳統藝師並沒有在台灣藝術史被給予一個位置,可是在日本卻有。」陳伯義強調,藝師不光是沿襲既有文本,也因為流轉在民間,而與著各個時期的當代產生關係,他反問,「那我們為何要把這些老藝師推到歷史的角落,刻板地認為他們傳統並毫無創新?」
對話空間的生成
陳宣誠則以自身建築養成背景的思考,反覆在避免「建築通常容易淪為一種結果」或是建築長期以來作為資本社會功利結構下「一坪幾十萬」的稱斤論兩,「建築本身對我來說,不是一個物件,而是它如何形成一個系統,一個網絡;或者是要問,建築在面對變動性、事件性這麼高的(展演模式),它應該要怎麼做。」
陳宣誠散置在蕭壠文化園區內的十座浮洲島之一《請水島》,陳列陳伯義所拍攝的王船祭典請水儀式。(攝影/陳伯義,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交陪』這個計畫對我來講,就是如何去讓建築學習那個過程的問題,去思考在各種在地文化脈絡下的空間氛圍裡,又如何在這樣的氛圍之中將建築形成系統這件事。」這個思考精神,則是陳宣誠認為在此計畫帶給他的最大改變。
陳伯義和陳宣誠除了帶著攝影和建築的藝術家角色進入「近未來的交陪」策展團隊,他們也成為總策展人龔卓軍在構思視覺與空間交匯的協調工作中,最重要的界面,「作品如何在一個空間裡彼此對話、交融而共生,是這個計畫中思考空間最重要的課題。所有的作品如何透過展覽的方式,形成一個劇場,而不是又變成一個展覽。」陳伯義補充。
也由於陳伯義和陳宣誠的工作模式設定在彼此嫁接的軌道, 加上展覽場域橫跨室內與戶外,展示媒材頻頻受到南台灣的烈日、暴雨和濕氣挑戰,整個策展計畫時有驚險的期程將屆的壓力,然因「近未來的交陪」是由研究型策展計畫蛻化,龔卓軍將策展過程的戰線拉得夠長,也容納了這樣的可能。「如果是其他的策展人,可能已經放棄了。」兩人笑稱。
陳伯義作品《請水島》。(攝影/陳伯義,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交陪、社群與自我組織的實踐可能
「近未來的交陪」有另一重策展研究團隊和藝術家的交陪關係,藝術家和策展團隊一起去看廟,「藝術家的聚集只是一個藉口,而是來看看有哪些人參加,整個計畫所參與的部分和哪些節慶、地域、歷史有關。而這個計畫也不可能用一種政令宣達的方式,請大家來開個會就各自回去做作品,我認為我要的不是這種方式,這不是像布希歐(Nicolas Bourriaud)處理美術館關係美學的系統方法,就可以處理的。」除了策展會議、各種節慶或是宮廟據點的訪查,龔卓軍也會透過像是藝陣館的表演來聚集藝術家。
「國家的補助政策畢竟還是有它的限制,所以如何在已經形式化的展演生態裡,向民間那些原有的、野生的、自發的取得養份,或者向過去各種領域臨時而機動的藝術家社群自我組織的案例學習,我認為今天仍應該去爬梳那些方法和發展論述。」龔卓軍在經過「近未來的交陪」策展研究到實踐,也試圖將陳界仁多年前提出的「臨時社群」的觀點,從自我組織的問題,再往前推進。
龔卓軍認為,臨時社群的自我組織方法,不見得需要已經有一套完整的論述,而是在集結的過程中發展,「這種可能性,在今天應該是依然存在的。」但是因為獎項和補助生態,多半是針對已經概念成熟而完整的作品、計畫或組織機構,而容易忽視了網絡。龔卓軍自藝術生態現象對獎項的回應,特地強調策展團隊的社群網絡,就似一項自我組織的方法宣言。
第16屆台新藝術獎 年度大獎得主「近未來的交陪:2017蕭壠國際當代藝術節」龔卓軍與策展團隊接受領獎。(台新銀行文化藝術基金會提供)
吳牧青( 111篇 )

藝術新媒體「典藏ARTouch」特約主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