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儒氣
愛新覺羅.溥儒(1896-1963),字心畬。在他幼時,光緒皇帝對他說:「汝名曰儒,汝為君子儒,毋為小人儒。」這本是《論語》之語,可知其祖上對他的期許甚高。他自幼深受庭訓,及長亦終日好學,持「經學第一,詩文第二,書法第三,繪畫第四」的觀念,浸淫於典籍之中,飽讀經書。然而其藝非凡,畫名遠勝其他,只能提醒他的學生說道:「如若你要稱我為畫家,不如稱我為書家;如若稱我為書家,不如稱我為詩人;如若稱我為詩人,更不如稱我為學者。」今日細察其書、畫、詩、文,無一不是鋪陳胸中風景,流露個人情性,作品中所呈現的:靜、柔、雅、幽的韻致,與獨一無二的作品風格,或許是因他與眾不同的生長環境所造就,但也來自他對典籍的探索,古代書畫的薰陶,加上個人的努力不懈,方能於書畫作品上,有著濃郁文人氣息。
與館有緣
渡臺之前,溥心畬書法、繪畫便受到北京地區收藏界的喜愛,30歲起與同好辦理展覽,並先後執教於北平藝術專科學校及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傳授畫藝。1946年與齊白石同受張畏蒼之邀請到南京舉行畫展,聲名由北而南傳播開來(圖1)。來臺後婉拒官方職務,只在臺灣省立師範學院藝術系(現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前身)擔任教職,並於臨沂街設帳,日常讀書點校典籍,或作丹青點染,往昔北平藝專學生及新收弟子前來問道,雖為授藝,實則傳經解惑。居臺期間,不比昔日,然時局相對安穩,有機會遊歷臺灣各地,飽遊飫看,對於繪畫創作,甚有裨益。

王孫聲名難掩,嚮之習藝者眾,求畫者亦夥。1959年國立歷史博物館(以下簡稱史博館)為他舉行個人展覽,當時展出作品317件(註1),開幕之時,貴客盈門,誠一時之盛,史博館因此展覽而與之結緣(圖2)。爾後,由史博館所辦理之重要對外展覽,如「中日美術交換特展」、「中國書畫藝術世界巡迴出國前展覽」、「芝加哥國際博覽會」等聯展,還有如「中華文物箱」巡迴國外的計畫,皆邀請溥心畬提供作品展出,不僅讓國人有機會見到他的書畫創作,也順勢將之推往國際。

在溥心畬過世後,史博館依然重視這位傑出書畫家,自民國五十六年(1967)開始,陸續典藏其書畫作品,迄今共收藏他的書畫相關作品219件,成為本館重要典藏品,並陸續辦理「溥心畬遺作展」、「溥心畬書畫展」、「館藏溥心畬書畫特展」、「渡海三家收藏展」、「逸筆儒風—溥心畬書畫展」、「遺民之懷—溥心畬書畫特展」,藉由展覽活動讓國人可以欣賞到其書畫藝術之美。近來史博館辦理藝術家日活動,便在溥心畬生日(9月2日)推出紀念網頁,緬懷這位傑出的藝術家。
作為溥心畬繪畫作品的重要美術典藏單位,史博館藏品按其歷史,前後有幾個時段:
一、 民國五十六年到六十三年(1967-1974),溥心畬仙逝後,其家屬選送參加本館舉辦「當代名家國畫展」及「中國書畫美術世界巡迴展」的展品,在展覽結束後捐贈本館典藏。入藏5件作品。
二、 民國六十八年(1979)向私人藏家購藏,20件作品。
三、 民國七十四年(1985)購自乾隆圖書公司,20件作品。
四、 民國七十五年(1986)、七十七年(1988)獲捐10件作品,此中捐贈者有吳頌堯、顧力仁、吳伯雄、劉真與褚承志等人。
五、 民國八十一年(1992),由溥孝華的親友所組成「八人小組」將家中所藏分託史博館、國立故宮博物院(以下簡稱故宮)、中國文化大學華岡博物館(以下簡稱華岡)。本館代管書畫共147件作品。
六、 民國八十三年(1994),袁帥南舊藏捐贈本館書法2件。
七、 民國九十年(2001)、九十六年(2007)年由不同藏家,分別捐贈作品2件。
八、 除書、畫作品之外,另有信札7件,印製書籍5件,成扇1件。
共計有書法62件,繪畫144件,文獻12件、成扇1件。
託管之溥家所藏,以故宮所得件數最多,計有畫作293件,書法150件。託管作品見有紀年者,多為民國38年(己丑,1949)來臺以後所作,當屬溥心畬成熟時期之作,從三館所藏作品可以看出他晚期書畫創作的用功之處。
館藏特色
溥心畬認為「畫出於書,非二本也」,又指出後代繪畫所以「益不及古者,皆不精八法,不求筆勢」,自認其書法造詣是其繪畫成就的根柢,是以對書法必須有深入的認識與掌握,從其〈自述〉中,可以知道,學習書法的經歷不是單一平順,而是循序漸進:
余經史書畫,雖無成學,請述梗概,余幼年遵先朝之制,讀書必以理學入手,故先學庸,講求性理,然後及爾雅、說文,至漢儒訓詁之學,旁及諸子百家之書,以至詩古文辭。余才非上智,學終無成,固不足稱,然以此求學,其途則正。書則始學篆、隸,次北碑、右軍正楷,兼習行草。十二歲時,先師使習大字,以增腕力,並習雙鉤古帖,以練提筆。時家藏晉、唐、宋、元墨跡,尚未散失,日夕吟習,並雙鉤數十百本,未嘗間斷,亦未嘗專習一家也。
在史博館的藏品中,便具體展現其書法練習的成果,就書體而言,篆、隸、行、草、楷等五體兼備,臨摹、集字、自運,無一不佳。就形式而言,除了常見的條幅、中堂、對聯、斗方、短幀、長卷外,還有隨筆、信札、手寫名片(圖3)以及代李墨雲所書的信件,可以說正式與非正式的書寫風格都有。多元的表現風貌,是他晚期生活的結晶,飽含著對藝事的追求,從中流瀉出多樣的訊息,可以更加鮮明地體現他的藝術特質。

溥心畬年輕著力極深的正楷,在〈日月潭教師會館碑〉(圖4)一作中展現無遺。原件長168.2公分,寬55.5公分,整體架構端莊,用筆嚴謹,勾畫勻整,一絲不苟。以此作為中小學書法範本,允為正楷典則。而正楷對聯,善於用腕,筆鋒穩健,如〈楷書對聯〉(圖5)結體稍有歐柳遺意,用筆於嚴整中見出從容不迫的風度。另多件小楷,輕妙秀麗,用筆雅致,有館閣雍容之態,,且多自作之文,而相得益彰。其中以〈圈型迴文詩楷書字幅〉(圖6)更顯精妙,字體優美,詩句尚可以任意順讀或逆讀,用辭遣字典雅適當,可見文氣深藏。王壯為曾評其書法云:「我以為當代書家,論楷法的謹嚴精妙,應當以他為第一。」實為的論。



其行書深得二王遺韻,正側、輕重、直曲、藏露、疾澀、轉折的多變筆勢,了然於掌,正如他對書法的追求:「用筆貴剛柔並濟,互得其用為妙。」、「凡折筆為剛,轉筆為柔,陰陽變化之道也。」筆勢縱橫,結字仍凝鍊雍容,是難得處。行書〈臥龍松賦〉,美妙絕倫;自撰〈寒玉堂千字文〉,文意皆美,多次書寫,長短不一,然件件用心,剛柔相濟,互得為妙,令人激賞。
除二王外,溥心畬曾多次臨習孫過庭《書譜》,從中獲得諸多養分,如草書自作〈思古賦〉,用筆溫和圓熟,整體中正平氣,略近《書譜》所謂「不激不厲,風規自遠」的理想。另〈書贊草書橫幅〉為其自撰有關書法藝術的贊語,全以草書寫就,風調如智永《真草千字文》冊、唐人《十二月相聞書》冊一類,字字獨立,草書轉折分布亭勻清晰,每草字旁又自添小字楷書,彷若為後人習字之用,故添注釋文,雖為草稿,可想見其定本的樣貌,當與故宮現存唐人《十二月相聞書》冊相似。
史博館所藏溥心畬繪畫作品,亦是面貌齊備。山水、花鳥、人物、走獸,無不涉及,館藏作品以道釋人物為大宗,山水次之,其餘各類若干。總的而言,設色清雅,文士之風。雖然他不願以畫家聞名,但是畫幅所現難掩其光,雖言「三十左右時始習之」繪畫,但是「舊藏名畫甚多,隨意臨摹,亦無師承,又喜游名山,興酣落筆,可得其意」,則非一般人可及高度。〈自述〉言及他的畫歷:
余居馬鞍山始作畫。余性喜文藻,於治經之外,而多喜作駢驪之文。駢驪近畫,故又喜畫。當時家藏唐宋名畫尚有數卷,日夕照摹,兼習六法十二忌及論畫之書;又喜游山水,觀川山晦明變化之狀,以書法用筆為之,逐漸學步。時山居與世若隔,故無師承,亦無畫友。習之甚久,進境極遲,漸通其道,悟其理蘊,遂覺信筆所及,無往不可。初學四王,後知四王少含蓄,筆多偏鋒,遂學董、巨、劉松年、馬、夏,用篆籀之筆,始習南宗,後習北宗,然後始畫人物、鞍馬、翎毛、花竹之類,然不及習書法用功之專,以書法作畫,畫自易工,以爲餘事,故工拙亦不自計。
依其創作內容,略可分為以下數類:
一、 臨摹:如仿傳宋徽宗的〈樹下高士〉,仿牧谿的〈觀音〉。
二、 記趣:如〈疏木扁舟〉的山溪漁事,〈雨中蕭寺〉的越江雨景,〈雁下蘆洲白〉的秋江意趣。
三、 記遊:如民國四十三年(甲午,1954)五月遊直潭之作,並附詠的〈柴車度棧〉以及〈鳳凰閻秋景寫生〉等。
四、 寫意:如〈雪景山水〉的借雪懷念袁安,乃至〈山中高士〉、〈積雪數峰寒〉、〈秋荷白鷺國〉、〈梅〉、〈朱蘭〉等。
五、 寫生:如〈白描水仙〉、〈素蘭靈芝〉、〈瓶花〉等。
六、 抒情:如〈海上添籌〉之自壽,〈山水〉之柳塘春色,聊抒隱居之樂,〈晚涼道上〉、〈寒林鸜鵠〉等屬之。
七、 遺興:如〈溪山樓閣〉、〈古木遙山〉、〈無量壽佛〉、〈寒山拾得〉、《鍾馗馴鬼冊》等。
八、 憶往:如〈西山秋色〉、〈松影雙猿〉、〈十猿圖〉、〈松〉、〈瓜〉等。
九、 崇古:如〈希夷酣睡圖〉、〈洛神圖〉、〈柳陰散牧〉等。
十、 應景:如〈鍾馗〉、〈松虎〉等。
十一、祈福:如〈觀音〉、〈關公像〉等。
十二、遊戲:如〈螺紋諸相〉。
十三、速寫:如〈畫圖仍不解〉等。
溥心畬的山水之作,別有用心,起始於南北二宗,中採馬遠、夏圭之筆勢尋求變化,終能超越南北門戶之見,形成自家風範。意境雅淡致遠,構圖緊疏有致,筆法挺勁,染色淡雅,乍看似薄著輕點,細看便覺層次多重。後期繪畫作品,多有著墨清冷、色韻寂絕之物,應和「寒玉堂」齋號,不見熱鬧喧囂,而有孤寒意味。而人物畫中,以道釋人物居多,有〈觀音〉、〈鍾馗〉、〈達摩〉、〈布袋和尚〉、〈寒山拾得〉、〈希夷酣睡〉、〈關公〉等,作品得見溥心畬所繪人物,不以精準寫生為要,而求應和故事,以典雅為尚;其中以鍾馗為主題之作,不僅數量居多,還能自成系統,或是藉此隱喻世態,饒有意趣。
是一是二
誠如黃永川所言:「想要認識溥心畬先生來臺後的書畫藝術,實需同時觀看史博館、故宮博物院及中國文化大學華岡博物館的藏品。」細看三館藏品之時,發現存有不少作品名稱相同,尺寸略有差異的作品,有不少是使用同一構圖重複製作多件的作品。比對其中內容,或是不同書體,或是相似之作,多有落款鈐印。作品係出家藏,無須論辯真偽,反而可以此類作品,作為認識溥心畬書畫藝術的重要資料。
從三館託管作品中,可以得見多件面貌近似的作品,如史博館藏〈鍾馗〉(圖7)與故宮的〈朱筆鍾馗〉(圖8,註2),兩件畫上題款內容不同,但皆署年戊戌(1958)端午。細較兩件畫作,尺寸上稍有差距,然畫中鍾馗與小鬼的相對位置幾乎相同,作品中所使用筆畫方式、輪廓線條幾乎吻合,不論是勾、撇、線條轉折都相同,可能為一組同構複本。兩件作品僅在細節上做出區隔:故宮本〈朱筆鍾馗〉全幅以硃砂畫在空白背景,人物鍾馗單以硃砂來畫,只以硃砂的不同濃淡層次作變化,小鬼也是只以硃砂輪廓線描繪;史博館本鍾馗與小鬼先以墨線打輪廓,再以綠、紅等多種顏色多層敷彩。一件表現了溥心畬筆墨、線條的靈活掌握與運用,一件則令人驚豔其工筆重彩之精細。又如作於1962年的〈鍾馗〉作品(圖9)與故宮〈降福穰穰〉,此兩件構圖相同,只差在顏色處理上的不同。史博館本全幅皆以硃砂繪於空白背景,僅有輪廓線條,故宮本雖無年款,卻有更多的加工細節,透過墨色勾勒、設色敷彩,表現鍾馗所著紅色衣袍與黑靴。另一件史博館〈鍾馗〉(圖10)雖無年款,但與華岡託管,年款為1963年的〈鍾馗〉同樣繪有鍾馗掃蕩群魔,開心地打著樂器檀板唱著歌,具有敘事意味。兩件作品初看便似同幅,鍾馗都仔細染紅袍著黑靴,髯鬚以遊絲線條所繪,相同的構圖與設色,只有在仔細比對下,才能發現些許差異,如鍾馗站立的左下角及右上處岩石上多點小叢植物。
左:圖7 民國 溥心畬1958年作〈鍾馗〉,紙本設色,101.5×43.7公分,國立歷史博物館藏。
右:圖8 民國 溥心畬1958年作〈朱筆鍾馗〉,紙本硃砂,86.2×42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寒玉堂託管)。


鍾馗是歷代道釋人物畫中常見的主角,因其辟邪涵意從驅儺的工具衍生成人名,再被釋為神名,約莫在明清之際,又被描寫成一個懷才不遇的文人,死後被遣回陽間捉拿方寸不正的惡煞。這樣的故事成為畫作題材,不只有驅邪畫像,還有如聲繪影式的敘事畫作。每年重五,世人尋求辟邪措施,鍾馗作為鬼王,或可驅除瘟疫,於是端午之時,多人求索,畫家便應景繪製,或自描,或寫意,或硃筆,或墨作;或執劍屹立,或座乘車具;或執笏問事,或揚鬚引蝠,各自有態。
另一種常出現複本是仕女畫作。溥心畬的仕女畫(圖11、12),具有清逸高雅的傳統氣質,屬於明清仕女清麗的樣式。相同筆法繪製的〈觀音〉畫像,線條淡雅、衣褶飄逸,具有莊嚴靜美之貌。諸多觀音畫像是為紀念他的母親項夫人,每逢母親忌日,往往割指沾血,恭寫〈心經〉,或以血滲硃砂繪觀音。史博館〈硃砂觀音〉(圖13)與故宮的〈研朱觀音〉(圖14)兩件作品構圖、款識、日期都完全相同,僅史博館本圖上比故宮本少了兩枚印。此外像〈水月觀音〉、〈達摩〉、〈駱駝與人〉等作品,都具有複本,同一構圖都以白描作畫,有的敷彩稍有不同,有的大部分相似,但身著衣服是不同顏色、抑或在岩石上多幾棵枝葉等小變化,而題以不同的詩句。此外亦有些花鳥作品,如故宮〈楓竹幽鳥〉與〈秋高鳴鵙〉,兩作為同一構圖,以落款內容有所差別區隔。


左:圖13 民國 溥心畬1960年作〈硃砂觀音〉,紙本硃砂,80×33公分,國立歷史博物館藏。
右:圖14 民國 溥心畬1960年作〈研朱觀音〉,紙本硃砂,75×29公分,國立故宮博物院(寒玉堂託管)。
至於在書法上,複本的問題更加耐人尋味。史博館藏兩件〈指南宮碑行書橫幅〉,紙張雖異,但字樣與章法,卻是相當接近,有如一本雙胞。兩作的風格,同樣是大量取用了《集字聖教序》的字樣、風格,又非全然照抄照臨,似是溥儒因長期臨習,早已相當熟悉這些字樣風格,自然流瀉而出,在不即不離間,風格更為統調,而無《集字聖教序》因集字而產生的行氣不暢感。另兩件〈臥龍松賦行書橫幅〉,皆以流麗的行書寫就,行氣、風格、字樣相似,乍見難辨彼此。另外如〈書贊〉兩件,以草書寫就,卻能書風一致,點畫位置,幾無分別。另如故宮所託管〈思古賦〉有二,兩件作品安排布局如出一轍,同名作品史博館亦有託管。史博館所藏兩件〈半月賦〉一有年款,另一件為其稿本;另如史博館所藏〈阿房宮賦行書橫幅〉多字有所重寫,或為故宮所藏〈阿房宮賦〉的稿本。
這些相近的作品,或有用筆輕重,起落速度的些微差異,其中或許有再謄之作。如此作為,可能是為了讓自己的作品更臻完善,經過往復的書寫與修正而成。但另一方面也看出鉤摹功夫精良,可以幾乎無差別地讓字形重複出現。
多本之由
昔在北京時期,由於帶著王孫的身分,畫因名顯,購畫之人接踵而至,應接不暇,在此大量需求底下,或見有代筆之作。趙強在《書畫鑑定100講》中提到:
溥心畬成名之後,求畫者甚多,完全出自他手的作品為數不多,而代筆畫、代筆加親筆畫或偽作占了較大的比重。溥心畬一度寓居上海西銅仁路,與篆刻家陳巨來所居相近,陳巨來經常到溥家做客。陳巨來見他每畫完一幅後,凡須設色的往往讓他的夫人及弟子信筆為之。30年代溥心畬住在北京頤和園聽鸝館期間,以鬻畫支撐全家生計,多半取代筆或代筆加親筆式流水線作業的辦法,故此處曾被戲稱為「溥家作坊」。據啟功先生講「後來有時應酬太多太忙時,自己勾勒出主要筆道,如山石輪廓,樹木樹幹,房屋框架以及重要的苔點等等,令學生們去加染或增些石皴樹葉,我曾經見過這種半成品。」
指的即是溥心畬自己鉤勒出主要線條與物件,如山石輪廓、樹木、房屋、苔點等,再由弟子學生加工、染色、添加細節等。這類山水作品確實可見於市肆之中,且讓畫作不再具備稀有與個人獨特性,造成作品真偽難以分辨的問題,然而面對當時市場需求,卻是不得不採行的方式。不過來臺之後,這樣追捧購買的情事較少,也就無需多作。
溥心畬晚期作品中,複本大多選擇構圖簡單,以人物、靜物為多,山水畫作較少出現,偶有構圖相近者,如留存於故宮的〈江山煙靄〉與〈雲峰晚照〉雖為長卷,然構圖、峰巒安排相似,也因題寫命名而讓畫作意境不同。三館託管作品中,有構圖、款識、處理方式都完全一樣者,如史博館的〈硃砂觀音〉、和故宮的〈研朱觀音〉;有構圖相近,敷彩不同者,如史博館的〈鍾馗〉與故宮的〈朱筆鍾馗〉;有構圖相同、設色一致,但題識不同,如史博館的〈瓜〉和故宮的〈緜緜瓜瓞〉等等。可見其晚期複本多見於人物、花鳥等主題,應是傳統故事、應景節慶、具有宗教意義者如鍾馗、觀音等,較符合大眾品味,且畫中多為背景空白,易於鉤勒複製。
溥心畬曾以摹仿山水古畫作為學習過程,也長時間臨摹法帖,具有鉤摹精準本事。然複本與摹仿古畫具有不同目的,摹仿古畫是為學習,複本則為重複製作。在過去,學畫多臨習老師的畫稿,亦即是師者製畫稿,以供學生臨摹,亦須以身作則示範箇中要點,是以複本亦可能因此而出現。在印刷技術尚未如今日方便之時,溥心畬還有將其書作或畫稿囑咐學生處理曬藍圖以利運用,即是希冀筆下所為,盡能如實傳留。
小結
對許多強調藝術貴在創新,藝術品應該獨一無二,而只容許作品單一性的人眼中,寒玉堂所作書畫,有著數件相似作品,或是同種構圖、不同設色處理,或是通篇一致,讓人產生困惑,甚至於質疑。但是回到當時的藝術社會背景來看,不少書畫家舉行個展之時,常有一幅作品上被貼上多個紅紙條,亦即是有人希望能重訂與再訂同樣的作品,而為了因應購買者的意願,創作者必也需要重製或再製相似面貌的作品,以符合期待。或許強調獨特、創新的作品,是一種藝術創作者的堅持,但是在今日的藝術生態上,複數性的作品已不再是特殊之物,甚至有藝術家大量生產同樣物件,依然受到社會大眾的喜愛。因此,我們在欣賞溥心畬的書畫作品時,不妨留心他為每件作品所賦予的不同之處。即使相同主題,相似構圖,也會因為細節不同而有所差異,無論白描或敷彩、墨色或硃砂,作者最終都會關照通幅,題上款識,而賦予不同的意義。
註釋:
註1 包遵彭《國立歷史博物館的創見與發展》,臺北:國立歷史博物館,1970年1月。
註2 本文所引寒玉堂託管故宮之溥心畬書畫作品,尺寸依國立故宮博物院1993年編輯出版之《溥心畬書畫文物圖錄》所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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