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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文杰專欄】全台媒體關注巴黎聖母院,誰憐台灣教堂化成灰?

【蕭文杰專欄】全台媒體關注巴黎聖母院,誰憐台灣教堂化成灰?

觀察台灣與法國對文資災後的討論,我認為,台灣的文資搶救至今仍然是少數人的社會運動。面對來自政府不當的壓力,多數台灣學者選擇沉默不語,而巴黎對於文資議題的關注幾乎是全民運動,即使聖母院火災是一個不應該發生的人為疏失,但法國人在乎事後的搶救跟補救。
法國的世界遺產巴黎塞納河畔區域內有一座著名的建築地標,名為「巴黎聖母院」,這座聖母院號稱「巴黎的心臟」,由此可見這是巴黎文化的核心區,不過這座經典的教堂在2019年4月15日發生嚴重火災,這場災難造成人類文化資產史上的浩劫,而平常對台灣文資議題不感興趣的台灣媒體,不僅大篇幅報導,此議題也吸引了台灣大量的閱讀觀眾、聽眾。透過鏡頭,台灣多數人皆感到悲傷難過,甚至有人也掉下了眼淚。
 
筆者認為基於對文化的尊重與保護遺產之多樣性,任何一個文化資產如果消失,都是地球全人類的損失。我們只有一個地球,對於地球上文化財的損失,我們理所當然應該同感哀傷。
 
 
奇特的是,台灣每個月都有文資災難事件。以貪婪發大財為信仰,卻又短視近利的人們,用挖土機敲毀台灣的磚造百年建築,對於木構造老屋,則是用火災「自燃」去消滅。面對遍地都更開發導致文化資產遭拆除或是火災自燃消失的人禍,台灣人卻只有少數人願意阻擋。而「巴黎聖母院」火災後,法國除了現任總統馬克宏立即誓言將與世人一同重建巴黎聖母院,法國的富豪、企業馬上捐出鉅資,而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也發表了「與法國同一陣線,協助挽救與復原這無價的文化遺產」的聲明。
法國即使是文化大國,關於巴黎聖母院的防災科技整合、防災管理仍有遺漏,但是他們在火災事後對緊急的文化保存大多數作為應該是值得肯定,法國修復界與學者對於修復的態度是說實話,他們認為修復是需要漫漫長路,且嚴格遵照程序,充分討論,即使總統馬克宏用政治性思考,跟急著發大財迎合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等不專業方式思考文資修復工程,希望5年內聖母院修復工程一定要完工,但是學者、修復專家可沒有逢迎拍馬附和,他們仍堅守學術良心,提出專業的看法(註1),也為此展開專業辯證。若專業態度能堅持到底,我想聖母院絕對不會變成台灣的新北投車站,被嘲弄修得像樣品屋,那巴黎聖母院也會有風華再現一天。
急就章只為了趕剪綵,新北投車站修復工程被嘲弄是樣品屋品質。(攝影/楊燁)
觀察台灣與法國對文資災後的討論,我認為,台灣的文資搶救至今仍然是少數人的社會運動。面對來自政府不當的壓力,多數台灣學者選擇沉默不語,而巴黎對於文資議題的關注幾乎是全民運動,即使聖母院火災是一個不應該發生的人為疏失,但法國人在乎事後的搶救跟補救。
台灣、法國公民社會與「文資搶救態度」的距離,不是只有飛行距離10,099公里,有些是遙不可及,例如我們公民對身邊文資不關心,更不擅長宣傳文化資產的重要性。
筆者藉由網路、媒體發言觀察,將「巴黎聖母院」的事件拿來與台灣各類文資案例作比較,發現台灣有人認為「巴黎聖母院」擁有850年以上的歷史,理所當然應該保存,台北連清領時期的老建築都難尋,乾脆都更掉發大財算了,他們認為兩者歷史縱深不能對比。亦有人認為「巴黎聖母院」有獨特的藝術價值,台灣並沒有深厚的美學建築。還有台灣的台北市長對於保存古蹟不力,認為古蹟保存麻煩又花錢。不過他也有一番自圓其說的說詞,他認為歐洲有百年石造建築是理所當然,台灣因為有地震、白蟻、颱風,沒辦法有百年建築。而對這些言論看法,筆者認為除了是妄自菲薄,也不夠理解台灣文化的發展歷程,對於屬於台灣樸素美、鄉土精神美的部分也甚少發現,因此以下將藉由分析,使國人在感嘆「巴黎聖母院」被焚的時候,也能用一些心力關注台灣岌岌可危的文資保護上,尤其台灣的天主教天主堂也有不少危機。
 
巴黎聖母院曾經殘破
即使在大專院校,對於文資保存的議題討論上,筆者還是經常聽聞人說,歐洲到處擁有百年以上的建築是因為多是石造的,不易損壞,比起台灣木造古蹟維護來得容易,所以歐洲可以處處是文化資產,他們似乎不用很花錢,因此當柯市長有錯誤認知,認為歐洲文資保存容易,台灣難有百年建築,也沒什麼好驚訝奇怪的,但是巴黎聖母院的大火正好揭開這種迷思。
巴黎聖母院大火現場。(CC BY-SA 4.0)
即使巴黎聖母院承重牆、列柱、拱圈等是石造的,屋架等處仍是木造的,這些木構造跟台灣多數木造的古蹟一樣怕火、也會腐朽,尤其是此次倒塌的塔樓,內部多是木構造,所以在高溫延燒的大火中被燒毀倒塌。也就是說巴黎聖母院過去能屹立超過850年並非偶然,真正原因是有持續不斷的文資維護。維護是需要仔細考究與花費長時間,修復費用並不低,但是對現代巴黎人而言,投入這些維護經費所帶動的經濟效應該是物超所值。
另一方面儘管巴黎聖母院火災前的樣貌富麗堂皇,巴黎聖母院過去也曾經被人認為殘破,套一句台灣的流行用語大概是又破又爛、「又老又窮」。因為法國大革命期間,建築裝飾曾遭破壞,接下來的管理不當與欠缺維護,導致巴黎聖母院風霜殘破。
不過約略在法國大革命後的40年,雨果以巴黎聖母院為背景的文學創作小說《巴黎聖母院》出版發行,這本暢銷小說被譯成多種文字的譯本,促使人們不遠千里到巴黎瞻仰這座教堂。然而殘破的巴黎聖母院卻讓這群遠道而來的觀光客失望了,失去風華的聖母院讓巴黎人感到羞恥,因此巴黎市民請願、提案、示威要求儘快修復聖母院。由1844年起,耗時20多年的聖母院修復,給予巴黎聖母院風華再現的契機,其修復資金是靠政府撥款跟人民募捐而來,而那次修復建築師歐仁·維奧萊-勒-杜克(Eugène Viollet-le-Duc)重新詮釋了巴黎聖母院,許多元素是他在當時增加。這種歷代不斷地堆疊,其實也正告訴我們對於文化資產「原貌」的認知,所謂的「原貌」應該是包含各朝代的修整,「原貌」不是凍結在特定的時間點。就我們這時代而言,歐仁·維奧萊-勒-杜克設計留下的痕跡,當然也是巴黎聖母院的原貌一部份,但是19世紀的「原貌」是跟12世紀「原貌」略有不同。台灣近年對文資不指定、不登錄的理由還經常停留在已經改建,「原貌」已經被變動,例如桃園西廟即使保留清代遺構,也因為不是初建的「原貌」,被文資會認為建築體不應該用《文資法》保留。
筆者認為,文化資產的保存向來是決心問題,保存與修復方式可以被討論,例如位於德國的德勒斯登聖母教堂(Dresdner Frauenkirche)二戰時被盟軍炸的面目全非,德國人還是花了超過20年,把殘留的石塊一塊一塊拼了回來。
而法國這個國家,在巴黎聖母院火災後立即做了許多災後彌補工作,即使火災的原因是導向修繕工程過程中的人為疏失,本來不應該發生,但火災事後的處理,有一些是正面的。當然我們也不否認政客也開出了危險的政治承諾支票,但是若巴黎相關單位未來肯用心修復,相信20年後巴黎聖母院必定能風華再現。
而巴黎聖母院火災這個議題,不應只有文資領域該關心,文創科系、都市計畫領域、國土規劃……等各領域都該接觸,因為它之所以發光,有幾個因素:
ㄧ、巴黎聖母院建築物是文資重要地標,也是文化、繪畫、戲劇、音樂創作中不可或缺的元素,有文資保存才能發掘並且創造出有故事性的文創,而文創帶動的經濟利益又成為文資保存的動力,這是永續循環。
二、巴黎聖母院的被看見,並非單棟建築物被看見,百年來的約束不破壞週邊整體氛圍的美感,這種透過都市計畫的節制,反而爲塞納河週遭帶來了長遠的商機,而我們台灣的城市風貌失守,空有古蹟保存法令,卻連國定古蹟如龍山寺,背後都長出高樓。
三、法國注重自己的文化,擅長文化行銷,能完整呈現藝術、歷史,幾乎是全球通曉的文化輸出大國,所以當法國巴黎聖母院遭遇災難,全球捐款不斷,關注度也高。
讓我感到惋惜的是文化資訊傳播不對等,目前許多地方的文化資產也正在燃燒、毀滅,例如以色列軍隊正對著巴勒斯坦的清真寺進行轟炸,這議題欠缺全球高度關心。若我們真的認為只有一個地球,每個文化資產都是重要的,全球文化人不應是如此,坐視其他文化財毀滅。
而台灣的文化財往往來不及說故事,就毀於火災或挖土機中,萬劫不復。因此在哀嘆巴黎聖母院火災的當下,我們是不是應該回頭關心自己土地的文化資產?
 
台灣也有教堂保存問題,跟風網民能否變成文資保存動力?
在媒體大肆報導下,巴黎聖母院的一日文資新聞總流量,應該超過台灣所有文資議題ㄧ個月的總和。我們知道巴黎有個天主教聖母院被火燒,但是有多少人知道位屬宜蘭礁溪、這個屬於台灣的天主堂?因為宜蘭文化局怠惰,礁溪天主堂未展延「暫定古蹟」,又欠缺與所有權人說明法令與補償措施,導致所有權方誤認財產被侵害而強拆,即使事後宜蘭文化局將被拆一半的礁溪天主堂列入「歷史建築」,但除了毀壞已經是事實,其登錄的範圍土地仍是較原先文資會討論版本限縮。屬於宜蘭特有的質樸美,台灣人能真的發現珍惜嗎?
攝影家蔡坤煌醫師於戰後初期所攝之淡水天主堂聖堂東側面貌(圖片來源:淡水維基館「蔡坤煌」條目。)
還有文資保存不只是保護所謂「高、富、帥」、外觀好看的類型,有時候歷史價值的保留更加重要,例如與天主教在台灣傳播歷史相關,最早起源於1632年西班牙道明會來到淡水傳教興建的教堂。即使西班牙人在1642年被何蘭人驅逐離開台灣,1889年道明會再度重返淡水興化店。1906年,道明會林茂才神父購進現在的淡水教會厝地,教會由淡水興化店遷移到今淡水永吉里,建天主堂奉玫瑰聖母。這個淡水法蒂瑪天主堂也是全台灣第一個法蒂瑪朝聖地。這座教堂除了保留部分日本時代延續至今的漢人街屋,在1961年又興建了法蒂瑪聖堂大廳,面向淡水中山路。這是見證台灣天主教史、淡水交通史、聚落發展史、淡水地理的重要見證。
無奈這可以說明台灣最早天主教史的發源地,在新北市的文資審議中並沒有通過,委員反而主張都市更新建案融入設計即可,文資會變成了都發局會議。但文資會應討論文化資產價值,畢竟文資法高於都市計畫法。
試想我們留不住台灣最早的天主教史發源地,留不住淡水年代最久的天主堂建築,台灣未來怎麼有可能會有超過850年歷史的教堂呢?
 
因此在經歷巴黎聖母院火燒事件後,我們是否可以關心一下台灣的天主教文化資產?
註1:有1000位以上的學者與修復專家要求馬克宏必須延長修復的時間。
註2:根據媒體報導:燒毀的木構架是18世紀建築師維奧萊-勒-杜克(Viollet-le-Duc)翻修時換上的一套木構架,但其中用了一些12-13世紀巴黎聖母院初建時留下的好木材,所以也算是對1160年最初結構的見證。另外有關巴黎聖母院木構造部分,可以參考陳啟仁教授臉書之圖片。
註3:西廟的不指定古蹟理由是200年古廟多處改建。
註4:台灣對文資審議是憑藉委員認定,並沒有所謂標準,過去許多殘構其實也指定古蹟,例如南投楠仔腳蔓社學堂遺蹟。而桃園八德廣福宮殘蹟所剩不多,是歷史建築,因此若要用「完整」當成指定或登錄文資標準,恐怕不宜。
註5:法蒂瑪天主堂原本是以清水街(米市仔街)為主要出入道路,隨著交通的改變,出入口大門轉變至中山路這一側,見證交通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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