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主義與建築的關係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建立這個論題的對話與討論?
建築這門視覺藝術不僅融合工程技術、美學、文化與藝術創作層面的元素,被視為是特定創作者或大師的獨特心智產物,更是具體承載意義表徵與形象符號的物件。那麼,如此物質面向的課題,跟女性主義理論這個聽起來極為抽象且難以具象化的概念,將如何連結?
許多論者的疑惑經常是,如果要談論女性主義、或討論女性與建築等課題,那麼,有男性與建築,或男性主義與建築議題可以討論嗎?甚至有人更直接地問,甚麼是「女人的建築」?有這樣的建築存在嗎?那這裡所指稱的「女性的建築」究竟是提供給女性使用的建築?為女性創造的建築?或是由女性設計的建築作品?這樣的討論究竟有何論述的重要性與正當性呢?
從空間使用角度來說,建築除了基於使用者個別隱私或社會價值分類的使用分配,可以指稱為完全地由女性使用的建築空間,像是女廁所、產房、更衣室等等,此外,大致上很難排除一般人的使用,並以此來論述所謂男性或女性的空間。然而,問題的關鍵是,從生物性別概念來說,男性、女性雖然只是基於生理差異的分類,但這個生物差異衍生的,並不僅只是生物差異,尚包含複雜的社會與文化歷史差異課題,這個社會與文化歷史的差異便足以在生物差異的虛假前提基礎上,作為挪用不同性別主題空間資源與權力關係分配的差序關係。
此一現象成為女性主義探討建築文化時,意圖著力批判與反思的焦點。此外,建築亦可以從設計者的思考,建築文化再現等層面來思考建築與性別課題。換言之,設計者本身的生理性別,及其性別化過程所建構的性別意識與認知,也是整體性社會文化的產物,自然可能足以影響其建築設計過程與產出。
當然,既然社會價值分類足以影響性別社會想像與空間使用分配,那麼當社會性別關係產生變化時,則空間的分派也會產生不同。例如,泰國社會因為允許變性人手術以及跨性扮裝的趨勢,故許多學校開始設置無性別分化的廁所,以利於所有個體的使用;這樣的空間劃分也很快地擴散到全球各地、各級校園,作為標示尊重不同性別認同與身體主張的空間象徵。產房從原本的女性分娩、隔絕的血淋淋空間,也隨著對父愛起點想像論述的改變,成為鼓勵男性積極參與的空間場域。這些性別及身體論述的改變,具體而微地展現在空間生產象徵與表現層次。
綜上所論,包含基於使用者基於生理差異的空間需求變化、設計者本身的性別意識可能牽動的設計價值,社會整體的性別文化價值,及其所孕生的性別象徵的文化形式與符碼等等,均為討論建築與性別文化、設計與女性主義理論的議題。這些從實務經驗、歷史過程到實質空間生產向度等等,所誘發的對話與討論正方興未艾地開展著。
舉例來看,位於英國倫敦的「女性圖書館」(Womenʼs Library London)名稱開宗明義標舉了該棟建築、及其空間意義與女性的密切聯繫,被研究者當成檢視女性主義與建築間對話的參考案例。加拿大的學者安瑪麗.亞當絲(Annmarie Adams)曾以「為女性主義設計的建築?」(Architecture for Feminism ? , Adams, 2004)為題來討論這個作品。在建築空間機能作為女性歷史博物館、象徵層次必須凸顯女性意涵外,是否在文化表現上有何突破、或提出什麼不同的切入分析建築的觀點呢?
這座「女性圖書館」起源於英國的爭取婦女參政權運動(suffrage),但其始終無法找到安身立命之處,道盡了女性公共資源匱乏的事實與困境。1867 年在倫敦成立的「全國婦女參政權社團」(London National Society for Womenʼs Suffrage),透過女性組織性的力量,積極爭取婦女公民權等政治社會運動,大幅改善當時社會男女極度不平等、將女性視為男人的財產與附庸的社會認知,在這個持續集結與運動的過程中留下大量重要史料與文物,例如當時鼓吹運動留下的各種文宣、旗幟與書籍等等;1920 年代,該社團轉型成為服務女性的團體,設置圖書館來保存這些史料與文物,以紀念這段爭取女性平權的歷史記憶。逐漸地,相關的文獻、圖書、文物越來越多,圖書館不只服務女性,也積極對大眾開放,強化其公共性,成為倫敦地區彰顯女性社會參與及公共歷史的重鎮。
二次大戰時,受到戰火摧殘,這些文物與圖書一直到1957 年才找到新的去處,為了爭取經費,也為了紀念當時的組織領導人佛賽特夫人(Millicent Garrett Fawcett)及其女兒菲利帕(Philippa Fawcett),改名為佛賽特圖書館(Fawcett Library)。1970 年後,圖書館仍然面臨維護與管理經費日形窘迫的困境,幸而於1977 年獲得到倫敦都會大學(London Metropolitan University)的經費支持,改隸屬為學校內的圖書館。在長達25 年的光陰,學校只能讓這些書籍文物館藏,塞在狹窄的、不見天日的地下室。
為了讓這些珍貴的典藏被世人善用,積極改善典藏環境與圖書館現況的聲音不絕於耳。最終,透過英國「文化資產樂透基金」(Heritage Lottery Fund)的支持,終於在1988 年爭取到420 萬英鎊(約2 億台幣左右)的改善經費,學校也藉此機會將圖書館正名為「女性圖書館」(Womenʼs Library)。新的圖書館不僅有較為寬敞的閱覽空間,增加展演空間,同時扮演收藏保存英國女權運動歷史文物的博物館角色。
新的圖書館建築於2002 年啟用,獲得當年的英國皇家建築師獎;2007 年,這個圖書館的典藏獲得英國博物館與圖書檔案主管單位認可,肯定其收藏具有「全國甚至全球的卓越價值」。2011 年,經過評選,女性圖書館典藏的文物,選入英國第二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記憶計畫(UNESCO, Memory of the World Programme)的登錄名單中,象徵其承載之文獻檔案資料,對全球人類歷史發展之卓越價值。
然而,這棟具有重要女性主義運動發展文獻的建築物,對女性主義研究者來說,是相當有吸引力的,但建築物本身的形式是具有女性主義意涵的嗎?女性主義建築是來自於設計者的政治嗎?或者建築形式可以是內在的女性主義嗎?不論是男性或女性的設計師與建築師,是否會因為是女性業主與使用者,而提出不同的設計方案?女性歷史的文本可以激勵出何種建築?(Adams, 2004, p. 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