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閱讀
再一次凝視瑪莉娜,誰是英雄:行為藝術與 NFT

再一次凝視瑪莉娜,誰是英雄:行為藝術與 NFT

Marina is Present Again, Who is The Hero: Performance art and NFT

行為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於 7 月 25 日首次發行 NFT 項目「The Hero」。藝術家將創作於 2001 年的錄像作品《The Hero》分成 6500 幀畫面各自發行 NFT。「The Hero」顛覆了行為藝術和表演藝術所強調的藝術家或表演者(當然還包括觀眾)的「在場」,同時也解構了實體/物理意義下的「現場」。

坦白說,我對瑪莉娜(Marina Abramovic)本來沒什麼感覺,看過紀錄片一樣沒有被她的魅力震懾,頂多能夠理解行為的意義。這一回鑄造(mint)她的 「The Hero」 也是帶著「好喔,歷史盛事就參一腳」的心情,不過 mint 的過程中才發現並不簡單。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The Hero 25FPS」,2022。(© CIRCA)

從一幀幀畫面浮現的多樣性

首先,買家針對 6500 幀「畫面」(注意,我不是說這些畫面構成的「錄像」),加以擷取、挑選。如果你買一幀,作品就是靜態的 jpg;買兩幀以上,系統則會自動組成動態的 gif。而這 6500 幀畫面如果可以順播一次,就會是一串連貫的動作。

由於兩幀以上的畫面會被組成一張 gif,只要有藏家買 gif,NFT(非同質化代幣,以下簡稱 NFT)的總持有數量就不會是 6500 件;不只如此,藏家買的 gif 由越多幀組成,總持有量就越少。舉例來說「The Hero」最多允許藏家一次收藏1000幀,因此只要有六個人各自收藏 1000 幀(共 6 張 gif),一個人收藏 500 幀(1 張 gif),「The Hero」便全數鑄造完畢,最終只會有 7 張 gif,即 7 件 NFT;如果所有藏家均收藏 5 幀,全數鑄造完畢就會有 1300 張 gif,即 1300 件 NFT 。這個邏輯跟 NFT 藝術家 Pak 著名的實驗性作品「Merge」類似。

jpg 畫質比 gif 好一點,畢竟後者會透出網格。可是,兩幀加起來的動圖,硬是比單幅的靜態畫面有看頭。所以(低畫質)「動態」或(相對)高畫質「照片」的選擇就出現了。

在這之中,細節也開始出現。有些畫面的馬正抬腳、踢腿、尾巴飛揚,有些畫面則是背景的牛都走光了。當然還有白旗飄揚的角度、皺褶,瑪莉娜欠身或挺胸的角度,更不用說更細微的眼神與表情。這些,全都構成了 NFT 藏家和藝術家最愛談且最努力去操作的多樣性(variousness)。

延伸閱讀|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於首次發行 NFT 前夕:Web3 是「毫無疑問的未來」

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The Hero」gif 版本。(© CIRCA)

挑戰 NFT 世界的鑑別度

重點不只如此。對許多收藏和生產視覺藝術、數位藝術、生成藝術的藏家和藝術家來說,除了多樣性要高之外,作品間差異的程度最好容易「鑑別」,如果是兩件不同的 NFT ,差異卻不大,就很可能會被藏家拋售,或在創作過程中被藝術家割捨掉。我想,就是在這一點,行為藝術介入了 NFT。

對瑪莉娜作品稍有認識的觀眾一定知道,從她的現場行為到錄像,強調的恰恰是「差異之細微」這件事,凝視瑪莉娜說的不外乎如此;事實上,許多激進的、最具批判性的行為藝術家,也非常在意這種時間流動中的漸變,或細微到幾乎看不見的差異。

換句話說,在 NFT 世界可能「不夠刺激」、「不好識別」、「沒有看頭」的畫面,正好就是行為藝術要跟你挑明的。就這方面來說,瑪莉娜維持了既有的大膽作風:我就是在針對你們追求的「鑑別度」。我認為,這是「The Hero」的形式最直接而有趣的地方。

藝術家瑪莉娜.阿布拉莫維奇(2022),攝影/Marco Anelli(© CIRCA

「The Hero」中的 NFT 行為藝術

還有更顛覆的。行為藝術和許多表演藝術一樣,都強調藝術家或表演者(當然還包括觀眾)的「在場」,大概可分為三個特點:

1. 現場性,即觀眾和藝術家共在同一時空。

2. 行為或表演發生當下的不可複製,過了就沒了。

3. 觀眾因為個人狀態和觀演當下所處的位置/視角不同,造就了截然不同的體驗。

關於這三點,瑪莉娜都拒絕了,但又用另一種方式保留或轉換了。就此而言,「The Hero」還是非常「行為藝術」。

這件作品最特殊的地方,就是藏家們並沒有看到那 6500 幀所構成的「原始完整的錄像」,如「從頭到尾播放一次」那樣的東西是沒有的。我們頂多知道,我們 mint 的那些畫面是從一段完整動態中切割而成的。

換句話說,我們遠離了瑪莉娜呈現這件作品的現場沒錯,但就算在藏家開 mint 的現場,即電腦前面,這件作品的存在方式,也不是可以複製、可以讓你倒放或兩倍速播放的錄像(能否複製並藉此延遲展示,往往被視為錄像藝術和表演藝術的差別之一),因為我們根本沒有看到「原始完整」的作品(當然,在其他地方可以看到)。

那麼,要怎麼看到(相對)原始完整的作品?或者說,讓作品至少流暢地播一小個段落?答案就是你必須 mint 兩幀以上,由系統自動幫你組成 gif。這種情況下,除非有人 mint 了 6500 幀,「原始完整」的錄像作品才會呈現,但這是不可能的,因為所有買家搶著「分割」這件作品,你買到第 2020 幀,我買到第 456 到第 458 幀⋯⋯

現在,我們可以這麼說:瑪莉娜這件行為藝術作品,只在大家 mint 的當下才存在;只在大家 mint 的當下,她的行為才發生。而它一旦存在、發生,就是以「多個(被藏家擁有的)瑪莉娜」的形式,解構了實體/物理意義下的「現場」。

必須注意,前述行為藝術的三個特點還是保留下來了:

1. 藝術家和觀眾看似不共在同一時空;但實際上,如果藝術家的在場必須被觀眾所賦予,如 mint 時才存在,那說藝術家和藏家在電腦前仍然共在同一時空也不為過。

2. 行為或表演發生當下的時空確實不可複製,過了就沒了;但與其這麼說,不如說它「本來就無一物可以複製」,因為至少就策展方和藝術家的手法而言,我們根本沒有看到完整的一段 《The Hero》(不管是行為現場或錄像本身),又何來的複製?而且更有趣的是 NFT 本來就是獨一無二,不可複製的。

3. 所有觀眾都有截然不同的體驗:因為每個人拿到的都是 6500 幀中的一幀或兩幀以上,體驗必然有所不同。

誰是英雄?

看完這部作品之後(不對,我真的有看「完」什麼嗎?如果這場行為的目的恰恰是碎裂和去中心),很容易有一種想法:現場不是一個「就在那裡」、「等你進入」的東西,而是一個「被你創造,在創造當下就進入了」的東西。

同樣的,藝術家也不只有瑪莉娜一位,而是:有幾位藏家持有幾份 「The Hero」 ,就有幾位藝術家瑪莉娜。因為每一幀的瑪莉娜皆不相同。

反過來說,什麼又是完整的瑪莉娜及其作品?就是分散在元宇宙各處的碎片。瑪莉娜就這樣把自己消失,然後在所有藏家手上重生。如果藝術家是創造/創作者(creators),那麼用 mint 的方式賦予藝術家存在意義的藏家/觀眾,是不是也是創造者,進而也是藝術家?

誰是英雄?實驗還在進行。

延伸閱讀|隨著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行動加劇,多國藝術家和藝文機構呼籲和平

張寶成( 34篇 )

Volume DAO 共同創辦人,參與策劃台灣第一場泰卓鏈(Tezos)人工智慧 NFT 收藏展《機器會夢見 NFT 嗎?》。曾為音樂廠牌「旃陀羅唱片」(Kandala Records)負責人,與黃大旺共同發行的專輯「民國百年」,獲奧地利林茲電子藝術大獎「數位音樂與聲音藝術類」榮譽賞。同時為國立政治大學政治學博士,專長為歷史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