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已熟悉菲律賓藝術家瑪莉娜．克魯斯（Marina Cruz）作品的台灣觀眾而言，走入她在關渡美術館的個展「潮汐時間表」，宛若進入一片溫情的迷宮，由來去的潮水托載著前進、迴旋。「溫情」並非指其繪畫風格，而是其一再復返的創作母題中，記憶與物事之日常如潮水般規律地浸潤，總是讓人緩緩辨出生命的本來面貌；而「迷宮」也不是因為令人暈眩，是克魯斯所擅長的抽絲剝繭、也如多棱鏡般將存於建築、衣物以及記憶內部的空間留存在畫面上，其表裡的複雜性呼喚觀眾的細緻觀看。
「潮汐時間表」集結了克魯斯二十餘年迄今的創作生涯中，為人所知的繪畫系列、攝影與裝置、以及難得一見的早年創作。與「潮汐」之字面意義直接相關的，是一系列描繪她那每個月都會經歷潮水侵襲的兒時家屋的畫作，她不時針對同一空間相同或不同的視角反覆地描繪，那些日漸衰頹、卻不斷重構而勉力維持的空間，透過藝術家的個人視角而解構於畫面上，而她在每一個轉角處、每一處平面或曲面上，都緊附著那由富含節奏來襲的潮水所計算的生命時間。在這樣的規律節奏中，與「潮汐」一詞具有象徵性關聯的，則是同樣出現在展覽中的舊衣物、老照片、植物與肖像等主題，它們共同指向藝術家在凝視平凡物事時所感悟的，人面對生命起伏、陰晴圓缺之韻律時包容的平淡智慧。而無論是描繪衣物、植物還是居所，克魯斯都創造出某種沉浸式的抽象空間，微細如塵埃，宏大如地景。她更在近期作品中為自己所鄭重描繪的舊衣物，添上深邃的背景明暗對比（如今年新作《栽種心之花的所在II》），使之彷彿懸浮在無垠宇宙中，將記憶風景駐留在無始無終之間。
拼貼與並置，是克魯斯在處理視覺與觸覺材料時最具特色的手法。無論是以舊衣物照片加上衣物主人的口述文字，還是將一幅衣物特寫與另一幅在布料中央添加一幅兒童肖像（今年所作的「相稱」系列），都是她在繪畫以外日漸如火純青的美學實驗。「相稱」系列同時也直接將他者（尋求領養孩子時社服工作者推薦的與之「相稱」的孩童）與自己的生命系譜聯繫在一起，孩童肖像上的眼睛被黑色塊遮住，與其中所暗示的普世性關聯相比，另一組以二手老照片上的陌生人為模特所畫的作品，以「你會成為我母親／父親／外公／外婆嗎」為作品名，則躍上一個生命輪迴的宇宙層級，折射出的是克魯斯埋藏於其他畫作中那些平凡日常之下的，深邃的厚度。
瑪莉娜．克魯斯，《空間變換I》，油彩、畫布，243.8×274.3cm，2021 。（安卓藝術提供）
瑪莉娜．克魯斯，《空間變換II》，油彩、畫布，243.8×284.5cm，2021 。（安卓藝術提供）
瑪莉娜．克魯斯，《空間變換 III》，油彩、畫布，243.8×304.8cm，2021。（安卓藝術提供）
由此再回想起位於展覽入口處的那幅空蕩蕩、被水佔領的老屋肖像《洪水》，以及展呈於其上方的克魯斯作於早年的肖像作品，其中包括了她家族的女性長輩，以及兩幅大學時期的自畫像，藝術家用了兩種不同的筆法描繪自己同樣的容顏。這些宛若家族珍藏記憶般的肖像，可謂是克魯斯後續創作的原點，蘊藏了折射至種種多樣主題的精神族譜。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1年9月號34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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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瀟瀟（Yan Xiao-Xiao）( 212篇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