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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家裡靜置已久的裝飾,竟是一幅世界名畫,你會怎麼做?
宛如劇本般的命題在19年前真實發生——2006年,在法國東部鄉鎮米盧斯(Mulhouse)的化學工廠夜班作業員偶然發現家中閣樓的畫作竟是埃貢.席勒(Egon Schiele, 1890–1918)失蹤68年的名畫《秋日陽光》(Herbstsonne)。這幅畫作後來在佳士得倫敦拍賣會上以超過1700萬歐元(約新台幣6.3億元)高價拍出,在席勒至今的拍賣紀錄位列第四!

《逆轉拍賣師》在臺現正上映
18年後,對此事件深感著迷的帕斯卡爾.波尼澤 (Pascal Bonitzer)自行擔綱導演兼編劇,完成電影《逆轉拍賣師》(英語名:Auction 法語名:Le Tableau volé),並由法國凱薩獎影帝艾歷克斯魯茲(Alex Lutz)、影后蕾雅杜嘉(Léa Drucker)及露易絲謝維洛特(Louise Chevillotte)擔任主演,4月11日起在臺灣放映。

導演波尼澤身為猶太倖存者後代,其畫家母親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持偽造證件躲過納粹追殺,使他詮釋這場歷史事件時,保持戲劇化卻不失人生哲思。從金字塔頂端與平凡百姓家的價值差異中融入自身經驗,他表示: 「透過這部電影,我也得以談論納粹掠奪猶太人財產,以及占領法國期間的種種行徑。」
電影中的名畫——《秋日陽光》(Herbstsonne)
或許,受2016年電影《席勒:死神與少女》影響,你我對於席勒筆下歪斜扭曲、溫婉哀愁的女性肖像印象較深,然而席勒的拍賣紀錄最高前三位卻是風景畫,可見我們確實有必要對肖像畫以外的他解謎理解。即使《秋日陽光》(Herbstsonne)以植物作為意象,其創作年代落在1912-1915年間,與拍賣紀錄最高七位皆同,仍屬重要。
畫作中的向日葵憔悴嶙峋、不見向光性,帶人還原身處第一次世界大戰中的絕望,展現席勒流利的借景喻情,可謂心相風景。活用同期維也納分離派大師克林姆(Gustav Klimt)的平面裝飾性的同時,卓越線構卻也表露無遺,非關金銀顏色渲染,從尖銳筆觸中置放情緒,深受克林姆激賞。然而,不得不討論的卻是席勒鍾愛的梵谷(Vincent van Gogh)。

電影中聲稱席勒在1906年看見了梵谷的《向日葵》(Sunflower);而席勒本人更是因其誕生年份與梵谷逝世年份一致,篤信自己是梵谷的轉世;甚至在19歲時,於Kunstschau聯展中與馬蒂斯、孟克、梵谷等人的作品共同展出(註1),那麼席勒為何會在畫面中流淌濃烈情緒也就呼之欲出。電影將《秋日陽光》(Herbstsonne)改譯為《枯萎的向日葵》(Les Tournesols fanes),應是想彰顯其連結,最終導向人生終有希望。
席勒逝世後曲折依舊的《秋日陽光》
大時代的催化下,畫作似乎繼承畫者的遺傳因子般,在被收藏後波瀾依舊。維也納紡織商兼收藏家的卡爾.格林瓦德(Karl Grünwald)在購入此作後,因1938年納粹德國攻佔奧地利被迫前往法國,但在輸運大約50件藝術收藏品時,不幸被納粹當局查封法國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的寄存倉庫而非法拍賣,《秋日陽光》從此下落不明。

當時許多猶太裔藏家購入席勒作品,並在戰間期散佚,便與這樣的背景有關。卡爾.格林瓦德晚年定居美國,卻未能在有生之年尋得此作。基於前人遺願,加上轉型正義的風潮來襲,部分猶太後輩積極尋回因納粹而被迫損失的有形財產。據傳,格林瓦德後裔甚至在1999年成功請求一間史特拉斯堡的博物館歸還一件克林姆的畫作。(註2)
《秋日陽光》的重建天日
2005年底,《秋日陽光》在法國米盧斯意外現身。化學工廠夜班作業員以終身年金條款購入房產,並在屋主遺留的財產中發現了此件作品。電影中,這件作品後來被向來沉默的蓋世太保警官持有,而作業員因顧及畫作沾染血腥決意脫手,增添作品的離奇神秘與凡人的質樸率真。史實上則較貼近於:作業員請知名拍賣公司佳士得 (Christie’s)先行鑑價,以拍賣師湯瑪斯.塞杜克斯(Thomas Seydoux)為首的拍賣團隊經與律師協商後,才向作業員說明歸還給格林瓦德的繼承人的重要性,於法律或於道義來說確實如此。

格林瓦德第二代一生對此作尋而未果,直到第三代才等來拍賣公司的聯絡,並將拍賣收益的一成作為對發現者的酬謝。當時,佳士得歐洲總裁尤西.皮爾克寧(Jussi Pylkkänen)表示:「對《秋日陽光》的再度問世感到不可置信,也很榮幸能參與整場過程。」(註3)最終,2006年6月20日,佳士得倫敦「印象派及現代藝術晚拍」上,《秋日陽光》以當時1,168萬英鎊(約2,168萬美元)的高價落槌,遠超過當時估計之400萬至600萬英鎊,突破席勒歷年拍賣紀錄,出價者則為一名位來自歐洲的匿名藏家。(註4)

雖然無從得知失而復得的格林瓦德為何將其拍賣,及新收藏家之後是否有將其出借給美術館展覽,然而素來將作品推向高價位舞台的拍賣公司在此事件中完成了社會正義的義務,蔚為佳話。再再顯示歷史憾事終將遠去,美會留下。
藝術以外的電影演譯
當然,向來藉由台詞隱射權力博弈、精緻刻畫角色心理、將情感慾望安放在模糊地帶的導演帕斯卡爾.波尼澤 (Pascal Bonitzer),不會滿足於將電影歸在藝術專門片。他藉名作的拋磚引玉,他以略帶法式幽默戲諷的語氣,企圖讓人反芻生活。
這即是為何拍賣公司的實習生父親要早早於電影開端揭示:「放下期待、接受現實,即為人生。」雖然與席勒璀璨澎湃的人生形成對比,卻是現世的處事之道。於是貴為拍賣官,因須聽從上級而堅稱自己為專員而非專家;因拍賣翻轉一生的作業員,最後仍為了維繫友誼回歸夜班的平凡生活。

與資本主義唇齒相依的藝術拍賣界,更是充斥地位、聲望及一切身外之物的誘惑,於是拍賣官在電影中完成自我成長,於精彩拍賣後獨立開業;實習生也尋得了自己在職場中的價值,洞察操縱價格的背後組織並成功解決。
最終導演將鏡頭分別深入拍賣官、實習生、作業員的房間,帶觀眾窺視私密的心理狀態。比如:拍賣官家中始終簡約黑白,暗喻其被填滿公務、零私生活的寂寞脆弱;實習生的房間與處理權謀操價的服裝皆是暗紅色,與拍賣會場背景顏色一致,顯示出她最終對工作的認可與上崗的蓄勢待發;最初藏有《秋日陽光》的作業員家閣樓,令人想起梵谷筆下亞爾(Arles)的金黃,起初作品被隱藏於相似牆色而略顯黯淡,最後卻印襯出作業員善良質樸與堅守原則的可貴精神。

為了出席拍賣會首次前往巴黎的他,行前脫去了藍領父親的領帶,帶著真摯的自我與眼睛,在拍賣後釋然哭泣,以及在接受格林瓦德後世無盡掌聲時,融入焦慮、不安、喜悅、享受…..的百感交集眼神表露無遺,最終遵從自我價值的姿態,澄澈平易卻值得欽佩。

《秋日陽光》代表著你我希冀的事物,唯有踏實直視現在,方有青鳥青睞。在電影《逆轉拍賣師》上映之際,席勒《秋日陽光》東昇再起之時,讓我們一同反思工作與生活價值為何,又有什麼才是不可妥協的珍貴事物……。
註釋
註1 參考自鄭禹彤,〈睽違30年抵日,埃貢‧席勒眼眸底下的生、死、欲〉,2023。(瀏覽日期2025.04.16)
註2 Chloé Valmary,〈Le Tableau volé : la folle histoire vraie derrière le film avec Alex Lutz〉,2025。(瀏覽日期2025.04.16)
註3 Christie’s,〈For Immediate Release by Christies〉,2006。(瀏覽日期2025.04.16) 註註4 Antiques And The Arts Weekly,〈Egon Schiele Lost Masterpiece Is $21.7 Million At Christie’s〉,2006。(瀏覽日期2025.04.16)

畢業於日本武藏野美術大學,曾實習於東京國立近代美術館,現活躍於日台近現代藝術專文撰寫、旅遊導覽、翻譯經紀。用眼、耳、鼻、舌、身、意感知藝術的血肉笑淚,蛻變成字、普及於世。 合作邀約:chengyutungart@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