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希臘神話中的九位繆思(Muses)女神,分別執掌了不同的人性智慧,從歷史、音樂、詩歌、舞蹈乃至於幾何學與天文學,繆思女神們執掌了從藝術到科學,所有人類精神智性的創造性表現。從古希臘的女神隱喻中,或許可以想見在人類精神層次最具創造性的領域中,科學與藝術始終共享著奧林帕斯中最美的地方。
「科學」與「藝術」並不需要存在猶如史諾(Charles Percy Snow)在其著作《兩種文化》中所示警的文化與認知鴻溝,相反地,「科學」與「藝術」間或許更美好的想像,可以是神話中那九位彼此對望、共舞從而翩然創造出精神與思維超越性的繆思。畢竟我們知道在蘇格拉底之前的哲人,泰勒斯最初便是以詩歌的體裁寫成了古希臘最初的天文學著作,而浪漫主義的詩人歌德不僅熱愛並歌頌科學(註1),更是自然史(博物學)巨人亞歷山大.馮.洪堡(Friedrich Wilhelm Heinrich Alexander von Humboldt)的精神知交。洪堡曾在給歌德的信中寫道:「自然必須經由感覺來體驗。」受到好友洪堡影響的歌德,始終主張科學和藝術必須結合,而《浮士德》或許正是歌德以文字藝術形式所銘刻下關於「科學」與「藝術」分離、斷裂的警語。同樣地,愛因斯坦擅長演奏小提琴,葛爾曼(Murray Gell-Mann)深諳古典藝術以及民俗文學,乃至於戴森(Freeman John Dyson)對於威廉・布雷克(William Blake)以及但丁(Dante Alighieri)的熟稔…,都可以看見,最偉大的科學心靈中始終存在著和烏拉尼亞(Urania)對望的姐妹們。(註2)從繆思們的對望看展覽《匯聚:從自然到社會的藝術探索》,或許可以更為宏觀地思考「藝術」與「科學」的可能性想像。
前衛藝術始終很科學
儘管「科技藝術」是近年才發明出來,用以描述利用當代科技技術進行藝術創作的名詞。然而,回望歷史可以發現真正突破性的藝術創作始終是非常重視最前沿的科學與科技發展與引用的。幾何透視構成了文藝復興的繪畫深度,醫學解剖促進了人體雕塑與描繪的寫實性乃至於因為煉金術(原始化學)的蓬勃從而發明出油畫顏料(註3);可以說從文藝復興開始,這個引用、運用當代高科技與科學知識的藝術傳統便已建立。而20世紀以後更是鮮明,諸如:克林姆(Gustav Klimt)對顯微鏡下的世界的著迷;南.嘉博(Naum “Gabo”)與安東尼.佩夫斯納( Antoine Pevsner)對於相對論時空(spacetime)概念的引用,甚至達利的超現實主義攝影作品《奧圖米克斯》(Atomicus)也顯示出藝術家對於原子科學以及量子力學的想像與著迷……。凡此在在證明,在西方的文化歷史中,「科學」與「藝術」始終是對望、共舞的謬斯,也因此,歐洲核子研究組織(CERN)有藝術家駐村創作的計畫等等,林林總總的科學與藝術的交互激盪,一直普遍地存在於西方的科學與藝術環境中。
正是在這「科學」與「藝術」對望、共舞的傳統中,蘊含了「匯聚:從自然到社會的藝術探索」國際交流展的可能。展覽中創作者應用跨學科的方法,將文明與自然、科學的感性以及大膽甚至荒誕的想像以煉金術的臆想去進行更多超越理性的開創性可能探索。展覽中的作品都包含著對於科學探索、新興科技的應用與人文思考或者跳脫認知框架的魔幻想像與詮釋,從而給予了「科學」與「科技」在冰冷方程式外更為感覺性的溫度。
想像力的激盪與創造性的共鳴
如果說「科學」與「科技」刺激了全新的藝術想像,那麼同樣地,許多科學的名詞與概念中可以看見藝術及美學的影響。「夸克」源自於喬伊斯(James Augustine Aloysius Joyce)的小說《芬尼根的守靈夜》,苯環源自於銜尾蛇的想像,元素週期表和紙牌遊戲這些意象性的刺激,讓科學家得以跳脫在既定知識框架之外進行探索與思考。正是這想像力與創造性的共鳴性,讓「科學」與「藝術」存在著更為深刻的關聯性。上述的舉例讓我們理解到最前沿的科學研究,也需要藝術家的啟發。這樣的跨域合作不僅揭示了科學現象的美麗與複雜,更為科學研究注入了新的靈感和視角。藝術家的創意與想像力,能夠以不同於科學的方法來詮釋數據與實驗結果,從而開拓更廣泛的理解和應用。
從這個角度上看展覽「匯聚:從自然到社會的藝術探索」,可以發現藝術家如何廣泛地去參與想像與思考當代科技與科學對人類生命、社會乃至於整體環境的衝擊和展望。在展覽子題(1)宇宙共生,展覽展示了科技如何將人類感性延伸至浩瀚的宇宙空間。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的太空探索倡議小組(MIT Media Lab Space Exploration Initiative)帶來了在極端環境下的實地太空模擬,研究生存策略和科技應用。而作品《與細菌混了三千年》(3000 Years Among Microbes)則從微生物的角度重新審視太空探索中的殖民語言,帶來全新的太空想像。藝術家通過極端地貌與顯微影像的並置,模糊了人與微生物的分野,探討在星際生態系中對於共生概念的應用。
而在「感官賦能」單元中,智利藝術家妮可.拉希利耶(Nicole L’Huillier)與派翠西亞.多明格斯(Patricia Domínguez)的《全像乳糜》(Leche Holográfica)以冥想式祈願,透過與不同元素的共鳴和諧,構想螺旋時空中的未來。而佔據最大螢幕的作品《深度感知》(Deep Sensing)是拉脫維亞藝術家羅莎.史密特(Rasa Smite)和萊提斯.史密茨(Raitis Smits)以拉脫維亞伊爾本(Irbene) RT-32電波望遠鏡為創作想像基礎所構成的歷史敘事。建造於前蘇聯時期的RT-32電波望遠鏡,在蘇聯解體之後被遺棄,藝術家們探訪此地,思索這個巨大天線在當代的價值。面對人類無止盡的眺望與佔領的歷史,藝術家通過作品提出了「為何擁有地球還不足以滿足人類?」這一深刻地提問。
在「網絡交織」單元中,藝術家瑪麗莎.莫蘭.賈恩(Marisa Morán Jahn)的《銅色景觀》(Copperscapes)展示了銅在全球化經濟結構中的消費與勞動,揭示了這一自然元素如何影響我們的日常生活。她的作品以銅色眼睛作為見證,表現出礦區社區所承受的「身體負擔」,並在影片《銅的私處史》中探討礦物經濟的複雜性,突顯採礦活動對身體及地球主權的影響。而印度藝術家艾蒂.桑德爾(Aarti Sunder)的《深海節點故事》(Nodal Narratives of the Deep Sea)則將海底電纜這一不可見的日常基礎設施帶入視野,藉以「現代」如何通過資訊的連結構成資本主義的擴張以及其與西方殖民主義的關聯。作品藉由繪畫、物件和影片,展示出海底電纜此一數據傳輸的路徑與歷史的殖民海路以及對當代生態系統的影響。通過展覽中的作品,藝術家提供我們一個回望與省思科學、科技在持續進步之外更重要的人文省思。
匯聚:從自然到社會的藝術探索
展期|2024.05.10-08.10
地點|臺北市大安區和平東路二段106號(科技大樓一樓)
註1 在威瑪期間(1775-1805),歌德開始研究自然科學,最主要的是地質學和植物學。歌德的科學方法,即自然研究的基礎,它並不把人當成外在的觀察者,而是把人當成觀察對象內部的,從屬於觀察對象的對象來對待。
註2 烏拉尼亞是希臘神話中司天文學與占星術的繆思。她通常被描繪成:左手持天球儀,右手拿指揮棒,腳放在一隻海龜上,眼睛望向天空這樣的形象。
註3 油畫的發明者范艾克(Jan van Eyck )另一個身份即是煉金術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