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無為有，以輕為重——2019六本木交叉點

詹姆遜（Fredric Jameson）在千禧年之際發表了後人類世的預言《未來考古學：烏托邦欲望和其他科幻小說》（Archaeologies of the Future: The Desire Called Utopia and Other Science Fictions），探討當今第一世界高速發展之下，第三世界正因承受全球化的負載瀕臨崩潰，在此時刻，烏托邦對人類來說的意義何在？本屆的「六本木交叉點」（Roppongi Crossing）策展文脈不對未來的人機時代預測及批判，而是嘗試爬梳人性與機械、感性與理性、摩登和原始、主客之間所密鑲的「節點」。「六本木交叉點」自2004年開辦至今已是第15年，是森美術館最具指標性的亮點當代展，每3年舉辦一次匯聚日本和國際當潮的年輕藝術家，共同回應時代的趨勢、前沿的藝術概念。

1970和1980前後出生的中生代及新生代藝術家的視角成為這檔展覽所投射的時代觀點，參展的藝術家共有25位，他們各自出生在電子科技發史的不同關鍵點。1970年個人電腦開始萌芽，網際網絡剛成為嬉皮盼望透過科技力量脫離官方的掌控、尋求文化解放的處女自由地，1980年代行動電話開始普及，人與人的交會點透過數據串流得以航行在各種數位介面上，電子科技時代之後宛如迷宮般錯綜的主體／客體對話形式，包括人與機械、機械與機械、自然與機械。從這些交會點，為當代社會能打開哪些門，是本檔展覽嘗試處理的叩問。

展覽作品
走進展廳中央，一面大型的牆面投影展示著兩具機械人正在「對話」的場景，名為「Alter」的機械人2016年首次誕生，是由大阪大學石黑浩教授與土井樹和東京大學池上高志教授共同研發，單頻道錄像由法國錄像藝術家賈斯丁．伊瑪爾（Justine Emard）拍攝，錄像捕捉兩位「Alter」的非文字語言互動，利用「海豚音頻」做對話，人工智慧研究專家池上高志認為，所謂的人工智慧並非擬人式的溝通，只要透過機械原理達到交流的可能，便是另一種屬於機械體的智能發展。感知的再進化，是從中世紀解放至文藝復興，人類的情感於從人文時代甦醒。而在數千年後，「後人類時代」來臨，企圖將人類改造為「超人類」，並將人類過溢的情感濫觴「進化」，自此，沒有情感的「後人類」，然而「超人類」的誕生，是否演化出新的物種、新的溝通方式，以及新的感知能力？

平川紀道（Hirakawa Norimichi）展出《數據》（Darum）一作，類似一套巨型的「螢幕保護程式」（Liquid Crystal Display），翻譯為流動的液晶展示，它的結構像是運動的液晶粒子，具有光學調節光線的機制，隨機地幻形為圖像，作品《數據》以此概念創作，巧妙地將山川江河等自然景觀與像素液晶例子做抽換與形變。2013年的諾貝爾獎得主提出了「上帝粒子」的理論，認為形成宇宙的來源為具質量的粒子，當具吸附質量的「上帝粒子」出現後，四周的粒子皆會被吸附過來，各自組成了世間的物質。平川紀道將此概念以液晶體的世界作挪移，畫面中不斷變化的粒子數總量是相當的，透過粒子的運動不斷地變化自然形象， 如同佛家所說的「器世界」，意即能夠測量的「有量世界」，山的高度、海的深度、疆域的長度，空間的尺度。當科技發展到極致的端口時，給了人們「節點」去打開哲學的端口。

「我們能愛機械人嗎？」相關的愛情文本在科幻電影裡能窺見，林千步在《人工情人與真愛》這件作品創造了人類女子與機械男子的戀愛故事，展場呈現一個現地模型──一個平凡的四方客廳空間，空間的前端，機械男主人端坐在書桌上，書桌上有男主人作為機械兒童的童年舊照，沿著男主人的雙眼，視線座落在一部正在播放的電視畫面上，畫面上是男主人觀看女主人的日常視角；牆壁上播放著男女主角的戀愛日常，林千步參考電影《第六感生死戀》（1990）中男女主角經典的一幕雙人手拉胚場景， 模仿原版電影的運鏡，透過電影文本隱喻了如同人鬼殊途般的「人機」之戀；機械人的數據庫存有各種文學、影視文化的浪漫劇本，滿足人類所需要的「浪漫」，無論是情懷式的或是前衛感的情境，林千步預言了一種理想情人的原型，可以滿足未來人類在精神上與感官上的欲求。

隨著體認到相異主客體間的多元價值，不同介面的主體與客體之間的分際越來越鮮明，紊亂的網域空間始得社交的群聚場所分離地越細碎，切割出新興的虛擬場域，叢生不同的社會現象，虛擬與現實間的節點如網線密布，「六本木交叉點」帶來了如斯的考察，一如班雅明（Walter Benjamin）筆下那句「人類的偉大之處在於橋樑而非目的」，換句話理解，當科技時代人類用電磁和晶圓創造出凌駕於自身的「新物種」、「新形態」，人類期待的末世還未來臨，或許短期也不會來，取而代之接引的是新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