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芝加哥的公共藝術實踐:公共藝術進入空間後的效應

芝加哥的公共藝術實踐:公共藝術進入空間後的效應

Public Art Practice in Chicago: From "Seeing" to “Participating”

公共藝術進入公眾空間所帶來的影響是多層次的。它不僅關乎城市地標的塑造與都市美學的提升,在達到觀光效應之虞,更進一步觸及作品維護機制、公共責任的分工、象徵意義的建構與解讀、設置的適切性,以及未來再詮釋的可能。這些面向,構成了我們理解公共藝術的多重視角。

當顯眼又吸睛的公共藝術作品逐漸被轉譯成城市行銷的一部分時,除了是人們聚集的場所外,也轉身成為在地的文化地標。在作品總是被人群包圍,拍照打卡的同時,我們是否可以從芝加哥的經驗中,思考當作品進入公共空間後,它將如何被管理與維護?針對什麼是公共責任可否有更深一層的討論?以及面對已經存在但又具爭議性的作品,是否有被重新詮釋的可能性?

豆子成為知名的城市地標

如果要舉例的話,印度裔英籍雕塑家藝術家安尼施.卡普爾(Anish Kapoor)在美國所設計的第一件戶外裝置作品《雲門》(Cloud Gate),俗稱豆子(the Bean)應該是最值得提出的案例。作品於2006年正式設置在千禧公園,整體外觀宛如一顆完美無瑕的豆子。由高度拋光的不鏽鋼製成,概念來自於流動的液態水銀。當你站在作品前面,其鏡面的效果將周遭的建築物、天空,甚至是參訪民眾的倒影都成為作品的一部分。其高聳的拱門讓人們可以進入其中,來回穿梭,甚至是觸摸表面,近距離的體感經驗拉近了人與作品的關係。曲線的設計,讓影像變得扭曲,像魔鏡一般,令人捨不得移開目光。於是,它不只是藝術品,極高的互動體驗成為大家共同的美好記憶。


藝術家安尼施.卡普爾(Anish Kapoor)所設計的《雲門》(Cloud Gate)座落在千禧公園,每年吸引成千上萬的旅客前來拍照打卡。(洪秉綺提供)

公共藝術作品的公共責任關係

當作品完成安裝,出現在公共場域後,許多的挑戰接踵而來。例如,2019年豆子 (the Bean)遭人惡意塗鴉時,當下引起一波譁然,這件事反應出大家鮮少討論大眾的公共責任。問題指涉的是公共藝術作品的維護並非只有單方面的責任,除了在制度上委管單位應當編列預算定期維護外,我們更需要的是來自於大眾的共管與共識,包括如何尊重他人也共同享有觀賞作品的權利,以及公共財該怎麼共同維護。意味著當我們談論公共藝術時,不能只停留在作品的創作初衷或展示形式;民眾對公共空間的尊重與理解,同樣是參與其中的一環。這不僅是素養的體現,也是一種彼此尊重的社會實踐。

《雲門》作品以高度拋光的不鏽鋼的曲線設計,讓影像變形,形成有趣的魔幻感。(洪秉綺提供)

後續的維護機制與技術挑戰

筆者曾在2023年短暫造訪芝加哥時,因為千禧公園的年度翻修,用欄杆將周邊封鎖,限制了通行,只能從欄杆縫隙窺看作品部分身影。這項為期將近一年的翻修是針對廣場周邊需增加樓梯、無障礙坡道和防水系統等公共設施。即便無緣有完整觀賞體驗,但當時深刻體會定期的維護以及因應周邊環境改善是對作品能夠長久開放之必要的做法,為的是之後更便民的觀賞經驗。

而當提及維修專業時,這又是另外一門學問。理想上修復團隊需具有跨領域知識,涵蓋藝術史、材質科學、結構工程與保存倫理,多方評估後規劃適當的修復保養方法,以維持作品的完整性與安全性。畢竟,公共藝術作品在戶外不論是天災或人禍都會比在室內的耗損率提升許多。唯有專業人員和足夠的經費挹注時,才能確保作品可以長久的留在城市空間中。

2023年中作品因周邊設施改善計劃,展開將近一年的維修期,直到隔年中再度開放。(洪秉綺提供)

作品的詮釋持續流動中

除了實體維護的問題,當公共藝術作品走入大眾生活,它們也同時進入了社群媒體的世界,創造了話題與人潮。作品的影像使用也可能引發爭議。有時創造的影響力早已超乎當初設置的想像。這樣的轉變,同時也挑戰作品被觀看和詮釋的方式。例如美國全國步槍協會(NRA)曾在宣傳影片中不當使用豆子(the Bean)的畫面,引來藝術家卡普爾本人強烈抗議並訴諸法律。

筆者過去也曾聽過身邊的藝術家朋友談起內心的矛盾,他們明白作品一但離開工作室,被展示在公眾面前時,就會有新的生命,但難免對於被「錯誤」理解或不合宜互動感到無奈。這些真實的掙扎,也許正是公共藝術的複雜之處。

當紀念碑成為對話的起點

在這裡,我也想在分享另一種觀察視角,談到公共藝術,我們常會想起廣場上的裝置、建築旁的雕塑,卻鮮少把「紀念碑」放進同一個脈絡中。傳統上,紀念碑往往是為了緬懷某個人物或事件而設立,由政府或地方首長主導,承載著時代的價值與集體記憶。而時空來到現今,轉型正義讓許多紀念碑所象徵的意義開始被質疑其適切性,掀起討論熱潮。

2020年,芝加哥市政府正式開始啟動「芝加哥紀念碑計畫Chicago Monuments Project (CMP)」 ,正式回應這股全球反思浪潮。目的在釐清過去那些「被忽視」甚至是「被抹去」的歷史,如何面對殘酷的真相,以及該如何訴說、紀念與正名。更重要的是如何講述一段歷史,以公平的方式回應,紀念多元的城市記憶。市府強調這個計畫並非試圖要製造對立,也並非是對具有爭議的紀念碑開啟譴責,而是透過這個機會,反思這座城市的歷史,以及討論如何透過公共藝術產生更多的對話。

© Jyoti Srivastava,照片來源芝加哥紀念碑計畫Chicago Monuments Project (CMP)官網。

芝加哥紀念碑計畫以各種計畫的方式在城市內不同的社區展開,整體計畫有四大目標,包括:重新爬梳歷史且建構資料平台、組織諮詢委員會、委託建造新的紀念碑或公共藝術作品、為公眾創造可共同討論芝加哥歷史的對話平台。

今年上半年,芝加哥公園管理單位(The Chicago Park District)便延續此計畫精神,推出紀念碑回應計畫(MONUMENT RESPONSE PROJECT),預計邀請藝術家以臨時性的創作、表演、介入行動等方式回應三座紀念碑:《和平信號》、《威廉.麥金萊》與《菲利普.亨利.謝裡丹將軍像》。希望作品可以傳達被忽視的故事、人物和敘述,並提供更完整的歷史記錄。這三件作品都是目前具有爭議性的紀念碑,例如菲利普.亨利.謝裡丹將軍當時以殘暴的方式對待美國原住民族為名,進行系統性的迫害。如計畫執行團隊CNL Projects 的創辦人科特妮.萊德勒 (Cortney Lederer)所說,這座紀念碑並非是為了頌揚一位偉人,而是象徵著原住民族被抹滅的歷史,以及我們仍在追求真相、和解與正義的路上。

如今,多數紀念碑的存在清晰地提醒著我們,殖民主義的傷痕與原住民族爭取承認和正義的持續鬥爭是有互相關聯的。寫下這段文字時,這項徵件計畫正進入評選階段,期待在不久的將來可以看到當代藝術家們如何回應具爭議的象徵。他們所創作的新作品又會如何與城市空間對話,或者激起怎樣的公民參與。很肯定的是,這樣的討論,已經讓我們從拆與不拆的問題中,走向更廣的公共思辨之路。

筆者(右)與科特妮.萊德勒 (Cortney Lederer) (左) 交流彼此的計畫經驗時,她分享了自己在芝加哥藝術家聯盟(Chicago Artists Coalition)擔任展覽與藝術進駐總監期間,如何導入並統籌藝術家駐地計畫。離開該職務後,她成立了自己的藝術顧問公司,並曾經手藝術家奧拉弗.埃利亞松(Olafur Eliasson)於威利斯大廈(Willis Tower)創作的公共藝術作品《氣流之牆》(Atmospheric Wave Wall),以及目前手邊正在執行的計畫。(洪秉綺提供)

結語

如同本文從不同角度切入,公共藝術進入公眾空間所帶來的影響是多層次的。它不僅關乎城市地標的塑造與都市美學的提升,在達到觀光效應之虞,更進一步觸及作品維護機制、公共責任的分工、象徵意義的建構與解讀、設置的適切性,以及未來再詮釋的可能。這些面向,構成了我們理解公共藝術的多重視角。唯有持續地討論與對話,才能讓更多人理解,在共享的空間中,我們如何與藝術共存,如何與彼此共處。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5年9月號396期

洪秉綺( 2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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