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菲維卡(Henry Weverka)為魯斯.阿薩瓦的外孫之一,如今也是阿薩瓦藝術家遺產管理機構魯斯.阿薩瓦.拉尼爾公司(RAL. Inc)的負責人。
《典藏.今藝術&投資》(以下簡稱典藏):阿薩瓦與拉尼爾夫婦擁有一個關係緊密的大家庭,作為他們的外孫,您會如何描述與阿薩瓦之間的關係?藝術在你們的家庭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亨利.菲維卡(以下簡稱菲維卡):藝術是我外祖母日常生活根深蒂固的一部分,幾乎不可能將藝術與她分開。即使到了六、七十歲,她都似乎永遠都在做些與藝術或藝術推廣相關的事。如果不是在折紙、繪畫、雕塑、翻鑄人臉、或是為家人和朋友做飯,她就是在打電話遊說當地社區領導者支持藝術教育。她完全不是大多數人會想到的那種獨自閉門造車的藝術家,更喜歡與朋友和家人圍在一起,也經常讓他們參與她的創作。
1950到1959年間,我的外祖父母生了六個孩子:Xavier(b.1950)是一位建築師和衝浪板製造者;Aiko(b.1950)是一位視覺藝術家和藝術教育家;Hudson(b.1952)是一位建築師和木工;Adam(1956-2003)是一位建築師;Addie(b.1958)是一位行政人員和教育家;Paul(b.1959)是一位藝術家和訓練有素的陶藝家。他們六人都在舊金山的同一個社區定居,除了Adam之外,每個人都有兩個孩子。在這樣一個大家庭中長大是種獨特的經歷,雖然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在家裡,走進客廳時,通常可以看到頭頂上有數十個線材雕塑,牆上掛著家人和朋友的臉面部陶塑,或是約瑟夫.阿爾伯斯(我祖母最重要的導師)的畫作掛在壁爐旁,還有其他一些東西。整個房子都充滿了巨大創造力。在魯斯.阿薩瓦.拉尼爾公司(RAL. Inc)的工作讓我有幸重新體驗童年時光,也在專業範疇中更了解外祖母的藝術實踐、社區活動和藝術推廣。阿薩瓦的作品中有很多花卉素描,那些花是外祖父、她的孩子以及朋友們送給她的,由他們自家的花園中種植的花卉組成,《阿爾伯特的玫瑰花》、《保羅的劍蘭》和《布蘭琪的白菜》等等。掛在她家外面的數百個陶瓷面具記錄了這40年來的訪客,她的素描本是她每日生活的視覺日記。回顧過去,我珍惜自己在她的家和花園中與她度過的一些小時光的記憶,其中一些留存在當時她為我畫的童年畫作和素描中。
典藏:從家庭成員的角度來看,您認為公眾可以從哪些角度去理解阿薩瓦大量的社區性創作、活動與教育工作?
菲維卡:我的外祖母相信藝術是一種可以用來教人們如何創造性地解決問題、進行批判性思考、也幫助人們成為全面發展之個體的工具。2001年,她在自己於弗雷斯諾藝術博物館(Fresno Art Museum)和加州奧克蘭博物館(Oakland Museum of California)的展覽「Completing the Circle」的藝術家自述中說:「我相信創作藝術可以給我們所有人帶來持久的喜悅。」反過來,與人合作,特別是與兒童合作,給她帶來極大喜悅。她希望為沒有接受過藝術培訓的人引入這樣一種思維:他們可以創造出對他們的社區和個人福祉有積極影響的東西。
我很喜歡講一件往事:1969年她獲委託為舊金山密西昂區一個老年居住計畫的建築正面設計馬賽克作品,資金用完後,她選擇以剩餘的陶瓷磚作為自己的報酬,然後將這些磚捐贈給一所當地小學,讓學生們可以創作一個描繪他們自己和學校的壁畫,至今仍然存在。她說:「他們正在為自己創造歷史,談論他們所做的事情,而不是其他人所做的事情。」透過她的社區和教育工作,許多人有機會做他們平時不會有機會做的事情。「行動就是生活……那就是一切。」她這樣說。多年來,我遇到了許多在社區會議上或學校裡遇到她的人,他們說她改變了他們的生活和看世界的方式。我認為這是她的遺產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也是永遠無法真正被梳理、或在畫廊中展出的。
典藏:就阿薩瓦生前藝術創作的豐富性和社會活躍程度而言,資產管理中最重要的工作、以及最具挑戰性的工作是什麼?目前業已完善的工作、以及下一步要處理的主要工作方向,分別是什麼?
菲維卡:管理一位藝術家的遺產是相當複雜的事,也沒有一套固定方法。我們的大家庭對阿薩瓦的生活和作品有深入了解,志願奉獻他們的時間和專業知識以支持她的遺產,我非常重視他們的建議。當然,自2008年起我們一直有喬納森.萊布(Jonathan Laib)的指導和支持,自2017年開始則開始與卓納畫廊合作,他們發揮了重要作用,成功向更廣泛的觀眾展示她的作品,也讓她在展覽和商業上都獲得成功。
從家庭的角度來看,當我們遇到一個新的機會或困難的抉擇時,會首先退一步,問自己:「如何做,對藝術家魯斯.阿薩瓦來說是最好的?」這將會是我們在魯斯.阿薩瓦.拉尼爾公司所有工作的動力—簡單直接,也給出了清晰的方向。
未來,我們始終會有興趣將作品納入公共收藏、與機構和策展人合作,以及用不同方式或面向、來向新的觀眾呈現她的作品。金.柯納蒂(Kim Conaty)和愛德華.科普(Edouard Kopp)最近在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和梅尼爾繪畫館(Menil Drawing Institute)策劃的「Ruth Asawa Through Line」展覽甚具開創性,因為它是第一個專注於她的素描、而非雕塑的展覽。即將在卓納畫廊香港空間舉辦的展覽將是她在亞洲的首次個展,會展出許多從未展出過的雕塑、水彩和素描。阿薩瓦是如此多產的藝術家,而她在有生之年卻未被充分重視,所以關於其生活和作品領域仍有許多待探索之事。迄今為止,我們有幸和許多傑出的策展人、作家和學者合作,我對將來的合作發展拭目以待。
同時我們意識到建立和維護阿薩瓦作品目錄和檔案的重要性。自2005年來,龐大的信件和攝影檔案一直存放在史丹佛大學圖書館,就在坎托藝術中心(Cantor Arts Center)的「阿薩瓦的臉」陶瓷面具牆附近。目前,我們的檔案管理員唐善寶(Vivian Tong)和我表妹艾瑪(Emma)正在將大約28,000幅阿薩瓦的素描進行數位化和編目,這些素描提供了對她日常生活和藝術實踐的獨特洞察。我們希望能將數位化的素描檔案放置在一個公共機構,讓來訪的策展人和學者能夠長期研究它們。
典藏:您認為當代的人們、尤其是從未經驗過魯斯所生活的年代的年輕人,可以從哪些方面入手去了解和理解她留下的藝術和精神遺產?
菲維卡:從各種角度來看,我的外祖母生活並不輕鬆。她於1926年出生在洛杉磯城外的一個日本移民農民家庭。由於1913年的加州外來人土地法,她的父母無法擁有土地,他們辛勤工作謀生,同時還要養育她和她的六個兄弟姐妹。大蕭條開始時她才三歲;而自1942年起,日本血統讓她在二戰期間被迫從家中驅逐出境並被拘留。她在早年成年生活中遭受歧視,直到最近在美國藝術界才開始獲得肯定,這主要是由於她的性別、種族,以及選擇成為一位母親。
儘管如此,她能夠取得巨大的成就,是因為她全心全意相信人具有創造有意義的生活的力量。她將一生奉獻給藝術、日常實踐、家庭和社區。1946年,當她因種族背景而被密爾沃基州立師範學院拒絕授予學位時,她橫越整個美國來到黑山學院,與約瑟夫.阿爾伯斯、巴克敏斯特.富勒、默斯.坎寧安(Merce Cunningham)等人一起學習,這是她生命轉折期。1960年代中期,當她對自己的孩子在舊金山公立學校所接受的藝術教育感到不滿時,她動員社區建立了更好的計畫,共同創辦了Alvarado School Arts Workshop,使專業藝術家能夠在整個區域內教學。這只是一些案例,但我們都可以從她的決心中學到一些東西,並被她非常努力地為實現某些改變而工作的能力所啟發。她曾經說過:「與其破壞和抗議現有的事物,不如努力在一個想法上並對其進行建設。」她的故事和作品每天都激勵著我,對我的生活方式的影響深遠。我欣賞藝術既作為個人創造力的有力表達,也作為社會變革的工具。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4年10月號385期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