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還是紙本編輯時,當時定期在每年六、七月處理設定給藝術大學畢業生閱讀的「畢業季」專題,豪華朗機工幾乎是專題少見,因不同成員角色採訪過兩次的受訪者,當時其實專題設定採訪者幾乎職業上都是要具有未來性,在工作系統和架構上具有創新和獨樹一格的品質,能讓大學畢業生在面對未來時有參照性的範例,也隱性必須帶有一定的正面價值和希望感,這些象限與指標也識別了豪華朗機工從成立以來,其團體工作方法與定位。而這後續的幾年,豪華朗機工已從視覺藝術圈壯大到其他領域發展,從臺灣電力公司公共藝術案的策畫、到臺北市世界大學運動會的聖火設計、臺中世界花卉博覽會「聆聽花開的聲音」等累積大型活動企劃與執行的能力,團員林昆穎更在去年接下白晝之夜的策展人,以及今年台灣文博會的總策展人。再次造訪豪華朗機工位於捷運奇岩站附近的工作室,工作室面積已比我過去造訪時擴大近一倍,員工數量也達到約17人左右的規模,團員們包括張耿華、陳志建、林昆穎都必須自己成為某個專案的主要領導者,帶著不同的成員分批進行製作。
走上工作室台階,台階如同一道時間軸階段性的中線,區隔過去與未來的豪華朗機工團隊。在舊的工作室閣樓,是成員張耿華與張耿豪過去以木工打造的家具與窗櫺,相較於張耿華目前的座位移到與團隊員工併坐,念舊的林昆穎沒有移往新的辦公區,他選擇安適的坐在耿華與耿豪打造的空間中辦公,團隊裡有種沒有明文規範的自主分工,他們不會重複力量與角色,有團員選擇處於未來,也有團員選擇守護團隊發跡的根部與核心,如同一首和諧的樂曲,隨時偵測團隊彼此的需求,立即補位的各司其職。
對於需求的敏感度
接下文博會總策展人,這幾乎是肯定林昆穎與豪華朗機工團隊,出道以來在藝術與設計領域累積的實質成果。能走到今日,林昆穎認為自己一直以來的長處即是—「對於他人需求的敏感度」。和每一個人相遇,林昆穎都將對方視為一座獨特的龐大資料庫,「每個人的過往經驗,都會讓你產生一些人格的模式、判斷方法以及人生現階段會有的需求。」和每一位合作者,林昆穎都細膩的感知對方真正需求,讓合作可以順勢的產生共識。
林昆穎認為加入文博會的團體策展工作,他最主要的工作其實是釐清所有人的需求,並且快速決策。本屆的文博會舉辦,歷經兩任文化部部長的施政轉折,更經歷疫情的停擺,但林昆穎不將這些變動視為危機。他認為部會首長的變動和整個台灣的選舉、行政體系都是連動的,是一個相當普遍的現象,因此面對新任部長上任,他努力推敲李永得可能會承受的壓力,以及想要的改革,「新的領導者出現了,文化部一定會有新的需求出現。」行政體系的變動對林昆穎來說,都是一種人生日常劇本中的經常劇情,他不認為人們要去執著為何變動了?「而是讀得懂這個新的世界結構是如何運作。」
從議題式策展到飲食風土
林昆穎提及文博會在前文化部部長鄭麗君任內有很大的轉變,她主張在文博會提出文化策展的概念,因此有了2018年王耀邦所策劃具有「議題式策展」的文博會,並有了「文化概念展區」的設計,也主要因為鄭麗君希望能在文博會之下牽引出議題,來創造文化被對話的機會,不只是純粹的商品展,而是一個可以有論述基底的展會。而至2019年劉真蓉所策畫的「Culture On the Move—文化動動動」,鄭麗君更試圖在這屆文博會,打開台北市東西向的「文化創新廊帶」,沿著臺北舊鐵道線,串聯華山1914文創園區、松山文創園區、花博公園爭艷館、空總當代文化實驗場、臺北機廠鐵道博物館等地,將文博會規模擴大為五大展區。而林昆穎即是在2019年受邀成為2020年的文博會策展人,原初的規劃承繼開啟東西向創新廊帶,林昆穎則是更進一步要去連結台北的南北向的藝術與博物館廊帶,可能北從淡江大學、紅毛城、再到關渡的台北藝術大學、故宮博物館,以及士林的科學教育館、台北表演藝術中心、北美館、當代館、兩廳院等,台北東西與南北文化廊帶的匯聚、點亮,更是期待民眾能理解所居住城市的產業與歷史,以及文化據點的匯聚。
接任的文化部部長李永得和鄭麗君有很不同屬性的施政偏好,林昆穎觀察李永得相較論述,更在意實踐,以及期待看到實體與真正的現象。「他很務實,也不會過度指導,他會直接點出他認為重要的重點。」例如,李永得提及希望此屆文博會能拉出台灣的飲食文化,這類常民生活與文化的連結,因此這屆文博會納入了陳小曼的「愛ㄉ合作社」以及看見台灣基金會的「國際精緻美食論壇」,將新型態的商業體驗拉到文化介面,讓大眾感受到文化與文創體驗式的購物經驗。以及淦克萍的「地方總論館」的「北回朝聖路」,都是為了刻畫出台灣的飲食線條,處理風土與食材,每個館所也會有香氛、食物、感官的搭配。
林昆穎認為當主辦方文化部的需求改變,他會將新的需求重新論述,找出策展的架構,那變動又會轉化為自己主導的策略,所以面對變動或是不可抗力的因素,林昆穎都有一套轉化並取回自己主導權的運作方式。
這不是一個「觀眾是他者」的展覽
林昆穎的策展實踐主要在文博會的主題館,「相信律」其實策畫的方式具有實驗性,展覽試圖和觀者溝通「相信」是如何產生,日常中許多許諾、簽約都是一個相信的過程,「我們懷疑過自己太容易相信嗎?每個事實的發生我們真的有檢視過嗎?」不斷提問與不給解答或單一內容的策展方式,也一定程度造成民眾消化的不適應與對展覽內容的費解,但他試圖讓一場展覽呈現出一種概念的辯證存在,而這樣的辯證狀態並不是台灣民眾所熟悉的展會狀態。
「是否會高估民眾的理解能力?」林昆穎認為成功的展會不一定是向所有民眾溝通成功的展會,他將民眾分為深度的知識探索者、背包客探索者和一般民眾,他尤其希望對話背包客探索者的觀眾群。背包客探索者的觀眾群是動能最強,也最有動能檢視展會的一群觀眾,雖然他們的意見不見得完整、成熟,但這群人未來都非常可能成為深度的知識探索者,或是各領域中的領導者。他們的動能使他們閱讀、體驗再沉澱出自己的方法。「台灣擁有大約20%比例的背包客探索者觀眾,歐美國家可能高達40%比例的人是背包客探索者,因為我希望能驅動這樣20%比例的背包客探索者,去驅動可能走馬看花的一般觀眾,所以這屆策展體驗型的展覽模式變得很高。」林昆穎希望這次的文博能讓觀眾體驗到,這不是一個「觀眾是他者」的展覽,而是希望都能觸發觀眾自主的探索與思考,並拿自己曾經的體驗來對照,「那文博會的參訪經驗會變成每個觀眾自主的啟發。」
另外林昆穎也期許這次與台灣設計研究院的合作,可以將大型展會的作業模式,以及整個文博會包括主題策展、商展的模式體系能夠被清晰看見,「我的任務是讓文博會的定調能夠更清晰,它是文化創意博覽會,文化不是只有藝術與設計,還包括產業與商業模式,而也希望處理大型展會規劃的方法,可以更擴及到行政體系,讓策展的方法不是僅存在策展人或廠商身上,而是公部門可以累積相關的作業方法。」
從藝術圈起步的超限跨域
林昆穎回顧豪華朗機工團隊的初始,一開始主要在藝術圈,和許多非營利單位、半官方單位合作,以及申請相關的科技藝術補助做為團隊起步與作品累積的起始。但這幾年扎實的累積,也幾乎底定團隊後來的實力。一個是建立出團隊主要的美學形式—「匯聚零件成為和諧的畫面」,一種集合型的美學感。另一個為建立「共識創造論」的協作方式,幾乎所有作品都是成員一起討論出一個焦點,然後從焦點再出發的創造,「可能美學上未必會是最超越的,但是我們在產生共識的過程是迷人。」
2014年豪華朗機工的合作開始擴及到藝術圈以外範圍,包括2016年台電公共藝術案,這是團隊第一次走入計畫性的的工作,也將團隊的風格跟做法,被更廣泛的認識。後續再接著被邀請設計2017年台北世大運的聖火,當時這個案子評估一定是賠錢做,但成員也認為這個案子能讓團隊理解與公部門溝通的路徑,以及團隊承受任務的耐受度,而這個案子也成為豪華朗機工工作方向的轉折。當時從英國駐村回國的林昆穎,得知團隊接下世大運的聖火設計,而成員張耿華建議他去世大運的導演群協助,有將他送去練功的用意。進入世大運導演組的林昆穎,從中理解一個大型的表演策畫是如何進行,掌握運作的組織方式,林昆穎提到世大運的經驗最讓他體悟到的是,「年輕一代的導演與表演者在積極的轉型,因此世大運呈現出來的成果和過往的運動會開場是很不一樣的體驗,我也從中知道要如何匯聚眾人力量的工作方法。」
世大運後,豪華朗機工又面對到台中花博的邀請,希望團隊能為花博作出一個象徵型的作品,林昆穎形容花博是團隊「登大人」的案子,這個時機點團隊已經更知道如何與橫向溝通的形成策略。因此他們面對只有幾百萬製作經費的案子,卻大膽提案了一個高達四千萬的共創版本,但因為這個計畫主要要匯聚台中精密工業的動能,獲得中部許多工業與科技廠商的加入,成為了共創團隊。這個案子因為團隊清楚花卉博覽會的意義、台中市政府的需求、以及台中精密工業的實力,在預算溝通上勢如破竹,最後也在造型上回應藝術的表現,這個案例豪華朗機工成功讓無論是產業、一般民眾、藝術與設計的族群,都有可以切入的方式來探討,是團隊全方位取得收穫的重要里程碑。
從去年底林昆穎接下了白晝之夜與文博會的策畫工作,他更關注每個領域的生態狀況,更希望倡議共識創造的方法學,和這次文博會所有展館的策展團隊,林昆穎都是使用共識創造與溝通的過程,他雖然身為總策展人,卻將聚光燈平均的分攤在每個展館的策展人身上,他也提到共識形成的過程,「是一個到結束都還在來回確認的過程,共識不會在過程的某一刻停止,而是一直持續的。」
將使命感置頂你的任務欄
目前豪華朗機工的團隊對待員工幾乎都有一個共同目標—「我們希望啟動每個加入團隊人的使命感。」這個體悟,也來自成員從20世代步入30與40世代的體悟。「使命感從來都不是用說的,而是內在對於自己的承諾,這種承諾從這個人的神情態度,跟他創造出來的東西,就可以識別他是否有使命感,有使命感的人就會是我們喜歡交流與一起工作的。因為我們也有!」
林昆穎認為一般人的一生,不外乎追求權、利、名,只是每個人比重不同。然而普遍來說,人的一生會有一段精華時間,是自我創造而不追求這些世俗標準的,很可能落在25-32歲左右,在這之後隨著經濟穩定、人格的成熟,許多人的人生任務開始不同,比如因成家而慢慢有了家庭的新追求模式。而25-32歲左右是創造力最強的時刻,會伴隨著各種挫折,在剛踏入社會經歷多元性的失敗再爬起,這創造的動能,是來自對於專業尚未達到游刃有餘的程度,另一方面是來自各種層面長輩的束縛,各種內憂外患在形塑你的未來人格。「這段期間是人格非常關鍵的養成,會底定一個人往後的步伐,也只有這段期間你可以不怕失敗的盡情實驗,創造自己職業的工作系統,以及最重要的人生觀原型。」
林昆穎提到,很奇妙他遇到很多欣賞的合作對象,如果挖掘這個人25歲初入社會起手式的時間,幾乎都會有一段「被導正」的際遇,「他們可能遇到一個導正他們生命價值的人,將權、利、名看法放低,將使命感放到所有價值的前面。」而目前豪華朗機工也期待員工在加入團隊,都能有這樣將使命感置前的情境,「團隊徵才都會希望應徵者至少在這邊兩年,可是這兩年我們會盡可能的讓你學到、看到、體會到,使命感會啟動熱情,有熱情會想盡辦法解決困境,也不會害怕挫折感。」
他的「所求」
林昆穎並不著急在一次的策展就把所有的話說完,他認為每年文博會都有自己清晰的任務,對於今年能在多變動下完成,他認為完成了階段性的任務。希望未來文博會的策展人能繼續接力,深化這個展會影響力。
總是關照他人需求的林昆穎,是否忽略了自己在參與過程中的需求?他笑答,「我當然也有滿足我自己的需求,我總是渴望看到一個被整合很好的群體,那種群體的和諧,就像一首演奏完美的表演,不只是追求效果,而是我真的很愛那樣的畫面。」
現為恆成紙業內容品牌野点(nodate)總監,從藝文網路媒體再度回返紙質與內容生產的實驗。熟悉台灣藝文生態產業結構,並關注跨文化圈的共通困境,致力編輯感官內容的閱讀體驗。近期埋首爬梳台灣刺青產業歷史,前中年的興趣是步行、茶道和花藝。
策畫專題〈為何我們逃不出過勞?藝術行政職災自救手冊〉曾獲金鼎獎專題報導獎。曾任「典藏ARTouch」總編輯、Podcast節目「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