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曆年前,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簡稱國藝會)召開的董事會花了不少時間討論一件人事案,距離第九屆董事會僅餘一年的18位出席的董事們,討論林曼麗董事長提出新聘任一位副執行長的人事案。林曼麗認為在這幾年間,國藝會的人事組織幅度提高了34%,從原本的35人增加到47人編制,原先組織章程裡「得設置1至2位副執行長」即可因應組織擴編的現況,用以多聘第二位副執行長。
新任國藝會副執行長人事引來疑慮?
與會董事對於增聘一位主管沒有太多疑義,倒是因為人選為甫來自總統府文稿小組組長、深受器重而有著「小姚人多」之稱的李拓梓,而出現了不小的疑慮。由於他過去皆是政治幕僚工作,從陳啟昱和陳明文國會助理、到民進黨民調中心副主任、國安會專門委員、新臺灣國策智庫研究員。而蔡英文擔任總統以來,多次重要公開談話,包括出訪友邦、就職、國慶演說在內,皆由李拓梓之筆起草,因而在政界媒體又給了他「第一文膽」的稱號,去年甚至一度被認為將接任總統府發言人。
近期他和藝文界稍微有關的事蹟,則是去年林曼麗在尋求塵封半世紀的黃土水雕塑作品《甘露水》時,正是透過李拓梓搭橋,聯繫了小英之友會的會長和收藏的台中霧峰張家。而李拓梓同時也是美術史學家李欽賢之子。然而,也正因為他在政治界和文化界資歷有點過於不成比例,因此成為國藝會董事會討論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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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位董事先後在會中表達了疑慮,「我們現在會有的疑問,日後也是藝文界的大家一樣有的問題。」消息傳至基金會內部工作同仁引發不少討論,因此也有人私下表達「政治工作者空降國藝會,不利於機構最重要的藝術中立精神」表達反彈,也有「董事會都通過了,也不能怎麼辦」的聲音。
林曼麗表示,經過一小時的討論和溝通,出席的18位董事在採用無記名投票(不給予壓力)狀態下,全數同意通過。
然而,有董事也私下表達,投同意票是基於對林曼麗董事長的信任授權,不代表完全沒有疑問。也有董事提出另類觀點,認為「這個位置(國藝會副執行長)不算有效率,也酬不了庸。這個人事布局看起來『有長輩味』,但也不見得是來自於總統府的推力。」他打趣地說,政治企圖就要用政治解讀,(藝文)行政們面臨這個狀況,應該可以玩一波推進才對,「若直接反彈太浪費這個契機了!」
李拓梓任職資格,林曼麗掛保證
林曼麗強調,她從李拓梓很年輕的時候就認識他,所以是在「對於他的人格和品德很有把握」的考量下,期待在剩餘一年任期還能好好衝刺國藝會的業務。再加上 之前她和李拓梓聊過,「他說他還有未完成的藝文夢想轉換跑道。」於是得知他的意願後,即便僅剩10個月(2023年初是下一屆國藝會董事會改選),她仍願意主動來推李拓梓進入國藝會的人事案。
一位董事表示,因為林曼麗在董事會的溝通裡提出人格背書般的保證,因此願意對「政治工作者擔任國藝會主管職」放下原來關於政治任命的疑慮與想像。不過她也坦承,擔任董事之後,才發現自己是政治白癡,實在看不懂背後的運作原理。
林曼麗對李拓梓對藝文志趣的理解,除了來自過去一年《甘露水》重見天日過程裡穿針引線的牽介,與其父親著墨在台灣美術史的學養,她也認識到他在學生時代對表演藝術的投入。
要實質證明他是一位如假包換的「文青」,則要回溯至李拓梓的高中和大學時期,參與臨界點劇象錄,也曾在1997年民樂街團址「在我們房間裡戲/系列一」編導了《你真的要撕了我嗎》。這段往事他也在從事政治工作多年後,於小英基金會開設的「想想論壇」寫下了〈民樂街68號〉,回憶這段還沒上大學前被田啟元刺激的辛辣對話。
只是,這麼遙遠的過往,即堪任對藝術生態舉足輕重的專業機構嗎?林曼麗認為,除了他年輕時對藝文創作的嚮往投入、藝術史家的家學淵源,對政界體系的熟悉外,李拓梓作為第一個從政治幕僚工作進入國藝會主管職的角色,有助於激盪長年習慣以專業自居、但陷入門戶之見而容易排外的藝術界,如何建立跨域合作的參照。「我認為藝術界有時也應該打開心胸,觀察看看非圈內人士可能帶來的媒合和助力。」林曼麗表示。
文化部主秘暨部內在國藝會董事代表席次的陳登欽,認為林曼麗這次人事佈局,是因國藝會長期在藝文社群以外的社會經營與溝通仍顯不足,但目前藝術行政及相關專長領域的人員,又通常較為缺乏(少有連結或意願)對一般企業或非藝文團體的經營。李拓梓個人具有藝文的熱情和興趣,且過去工作經驗有助於基金會的社會拓展。陳登欽認為「我基本上也同意這樣的看法,當然,究竟能否達成這個效果,還是要看董事長的領導。我想,她也在嘗試吧。」
「臂距原則」外的「特例」?
之所以李拓梓的人事案在國藝會董事會成為近期焦點,除了他在政界青壯輩獲得總統層峰的高度器重而引發注目。另一個關注議題,則是國藝會在藝文界一向高度標舉的「臂距原則」,是否會因為這次人事案而開啟「特例」?
林曼麗認為,以她長年和政治界交手的理解,政界對藝文界的深化理解不足,藝文界本身又有封閉性的溝通問題,讓李拓梓在國藝會擔任副執行長,大有潛力發揮角色橋接功能。即便10個月後他再回到政治工作,也多了一位更理解文化專業機構的「臂距原則」,深化在政治核心幕僚裡,不啻為是一項人才投資的考量。
2017年12月立法院通過《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設置條例》修正草案,使國藝會可依法接受政府機關編列預算之捐贈,讓政府與中介組織均可發揮各自的角色,落實文化治理之臂距原則。更主要的實質考量,是讓國藝會得以擺脫因低利時代的母金孳息不足的收支結構問題,並且目標在十年之內,透過中央政府的預算捐助,逐步補足設立之初即從未達成的百億母金目標。時任文化部長鄭麗君即明確宣示藝文資源未來的扶植政策,將以文化部主責政策性、國際性、實驗性、扎根性與維護文化多元性之補助,涉及專業藝術價值之常態性補助交由國藝會,涉及影視音與出版等文化內容產業之市場性補助,則交由文策院處理。
再加上原有的國家表演藝術中心、以及在北高兩市陸續成立的流行音樂中心(北流、高流)、台北表演藝術中心,六都的公立美術館也將陸續新設或改制法人化,另外與形同「準法人機構」的台灣當代文化實驗場(C-LAB),主掌藝術銀行使其與國美館脫勾的台灣美術基金會,主掌國際交流的文化台灣基金會,皆具備一定程度的「專業自治」和「臂距原則」,讓各類專業文化機構藉此得以避免政治涉入的干預,遂行機構內生的專業判準尺度。
誠然,在國藝會的法規裡,副執行長即「輔佐執行長,襄理會務」的主管角色,沒有人能一言斷定十多年的資深政治幕僚就會打亂國藝會的臂距精神。只是,當前線的「馬祖國際藝術島」所安排一團一團接待貴賓的晚宴所在、並以參展藝術家角色的新世代旅店經營者,竟也是執政黨在地方創生政策下扶持的參政工作者,那無怪乎主流媒體近日唯一一篇提到李拓梓轉換跑道的新聞,會是以「轉任文化部『下』國家文化藝術基金會」這樣來理解了。
文化總會有政治使命,向來以總統作為會長的「民間機構」,自然難令文化人期待它的臂距性,那麼,國藝會的「臂距原則」基因,是否真如林曼麗所期待李拓梓得以向政界散布,自然還有待未來這九個多月的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