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午後的秋老虎陽光加襯上低壓的溼氣,讓熙來攘往的市民大道,多了幾分浮躁的氣息。儘管如此,這新落成的大樓中庭依舊簇擁著許多衣著光鮮的時尚及文化界男女,低聲輕語的談笑著,幾許閒適地等待著那鮮綠色大門前的綵帶剪下的那一刻;等待著忠泰美術館正式開幕的那一刻。這一刻,對在場的許多人而言,或許只是許多重要開幕的一刻,但對於剪綵的主人及夥伴,這一刻已然是走了十年的藝術行旅。
忠泰在美術館落成前,已然在這城市的不同角落裡,踽踽行吟著他們的美學姿態,這十年或間有譏諷;或間有質疑,忠泰依舊帶著幾分憨氣的固執,積累著自身的文化品味與美學堅持。外人眼中看得見的資產是地產與收藏,然而或許是,十年間藝術路上覓相知的點點滴滴,才是忠泰最為珍貴的資產,那無可轉嫁、變賣的藝術探尋與思索,讓忠泰在三十而立時有了更為優雅的身影。
忠泰美術館在基金會成立十年後正式落成。圖│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城裡初春是佳期
「大約是2006年的初三、四吧,我和李彥良認識,其後,他開車載著我,在台北到處去看忠泰建設的廣告,在一片華麗的地產廣告中,他們家的廣告僅以簡單而素樸的字體,呈現出某種品味,在車上我們開始慢慢討論忠泰可以在藝術方面做些什麼,而藝術又可以回饋給忠泰什麼。」胡朝聖緩緩地回憶著十年前和忠泰合作的那個開端。當時一個是剛創業的策展人,另一個則是剛開始接手忠泰建設的接班人,當時的兩人初經歷了社會的滄桑,剛多了幾分理解紅塵的世故,卻又保留著幾分風華正茂時激揚文字的「書生意氣」及熱情,正是這個在心境上與人生歷練上的相似性,讓初遇不久的兩人成為一起探索藝術未來可能性的夥伴,於是夾帶著幾分對彼此的陌生、懵懂以及對藝術的想像和熱情開始了忠泰藝術參與的第一步。初春的那一日,忠泰的藝術行旅綻放了消息。
石田藝術耕春雨 稻香清入城市夢
仔細觀察忠泰藝術參與的發展歷程,可以發現關於藝術規畫和美學策略,與其說忠泰已先有了清楚而完整的計畫並依序著手,毋寧說忠泰是透過踉蹌、顛簸的學步過程後,才一步步走出穩健的步伐及明確的方向。
從某個角度上看,「明日博物館」的誕生,其實更像是從建築現場的預售屋裡辦展覽著手,或者說將預售屋改變成臨時性的展覽空間,藉以挑戰地產預售屋新變貌的可能性。因此可以說「明日博物館」給予忠泰對於預售空間的新想像,與此同時,這個交織「預售屋」、「博物館」二元特質的臨時性想像空間,一方面將「預售屋」其固有的實驗性空間造型展延至空間功能的實驗性,更有甚者這個實驗性的策略超越了傳統地產商樂於強調的「空間美學」而提升至「美學空間」。另一方面這個計畫對於「博物館」原本去時間性(恆定)的展示空間定義,也給出了一個臨時性替代空間的回應。此外,「明日博物館」的靈活還在於對建築新潮的把握,從建築新潮的角度上看「明日博物館」的「臨時」及「可拆卸」特質,其毋寧是以台灣特有的「預售屋」來回應哈蒂(Zaha Hadid)的香奈兒移動展示館(Chanel Mobile Art Pavilion (2006–08), worldwide)。
於「中山創意基地URS21」舉辦的明日博物館第四檔展覽「The Vertical Village垂直村落」。圖│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如果說「明日博物館」初期的嘗試,多多少少還帶著幾許「空間開發」的意味,那麼林銓居的「晴耕雨讀」計畫(明日博物館第三檔展覽),則更為明確的直戟地產開發商本業的成長及營運邏輯。這個錯落於內湖商業黃金地帶的稻田,在水光倒影間反映著周遭的高樓與商場,也吸引著鄰近山林裡的白鷺鷥偶而的歇腳。「晴耕雨讀」不僅喚起了內湖在尚未土地開發前的自然記憶,同時也直視著「資本」運作邏輯下的城市變貌,正是這個驅使忠泰自懺的藝術計畫,讓忠泰的藝術參與跳脫了「買屋送作品」以及「展覽助銷售」的地產盈利偽裝。猶如苦耕的石田,這城市裡的稻浪隨著風,微微遞送著藝術的馨香。同樣的一畝田,在三年後並沒有平地起高樓,而是在稻田水影中增添了風和光的舞姿,日本動力雕塑家新宮晉(Susumu Shingu)的展覽「明日博物館的第五檔展覽:風帶來光-新宮晉動力/地景藝術展」,在白鷺水影間增添了幾許風帆水車的迴旋轉動,撩撥間那陣陣漣漪的光影,似乎更讓這一畝水泥城市裡的島田,有了更深的自然因子。
順著這個自然回應城市開發的脈絡,忠泰明日博物館第四檔展覽「TheVerticalVillage 垂直村落」則以學術性策展的模式,進一步地去探問村落與城市二者之間的並存可能,此檔展覽的實踐,完整了忠泰其藝術參與發展方向上的主軸。觀察其發展主軸,可以發現「空間」,特別是「城市空間」對於忠泰而言一直是一個藝術、文化乃至於美學的問題,而正是由於其持續的自省式藝術參與,讓忠泰的事業本體有了更深一層去思索關於土地開發與建設產業其文化性的基礎點何在,甚或者說地產事業如何去扮演空間美學的動力機制。而唯有在這個觀察點去思考忠泰的藝術推展,才能更清晰的理解這個屬於台北後起的地產事業,其美學戰略的空間部署。
那畝城市中的水田依舊無聲地清送稻香,喧囂處的忠泰給城市留下了一個精神性空間,一個美學部署的空間。
「城中藝術街區」裡台北當代藝術中心進駐狀態。圖│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城市層列幾重重
如果說「明日博物館」的展覽成功地打響了忠泰的藝術參與,並且給出了亮眼的成績,那麼這個初學者的幸運(The beginner’s luck)並沒有持續。特別是當整體社會與都市開發的氛圍正在轉變的時候……。
2010年起忠泰開始推動「都市果核計畫」(Project Urban Core),整合城市中閒置的舊有空間,使其成為藝文創意領域工作者的培養皿。以「Urban Core」為名,就是為象徵這些原被遺忘的城市(Urban)角落,能夠觸發城市新一代生命走向茁壯,如同被啃食殆盡的果核(Core)在新的養分澆灌下萌發生機。然而仔細檢視這些計畫以及飄蕩在空氣裡的是是非非,可以說如果不是失敗的也是挫折的,畢竟計畫開始的那些年,正是地產景氣正好的年代。「當時原是希望可以提供藝術家及團體一個工作的空間,但是開始出現了質疑的聲音,例如懷疑是不是要藝術家及藝術活動進駐之後讓地價上漲。」胡朝聖回憶到。而根據基金會官網,都市果核計畫包含了三個子計畫,其中2010年的「城中藝術街區」計畫由企業提供土地資源及閒置房舍引進藝術協會與創作團體,企圖營造自由揮灑的創作實驗場域,建立涵納國內外藝術創作的交流平台及生活網絡,進而與社區民眾產生對話,落實藝術文化的在地實踐。而「中山創意基地URS21」則是於2011年9月開始以「都市再生」、「在地鏈結」、「文創產業群聚」為主軸,藉由歷史空間的活化,打破舊有空間性格與社區之間的藩籬,透過與社區網絡、城市生活之間的串連,打造一處體現在地觀點的設計與創意交流平台,強調與城市生活之間的串連,藉由室內空間及戶外廣場、社區草坪舉辦各類工作坊、講堂、展演、假日市集與表演活動,重新活絡低度使用、隔絕的城市空間,打破舊有空間之間的藩籬。而第三個計畫則是即將啟動的「新富町文化市場」,1935年落成的「新富市場」是當時第一座,也是現存日治時期公有市場中,同時表現新式衛生政策與現代建築式樣的僅存案例,更具歷史意義的則是其成立那年,1935年,正是舉辦「始政四十周年紀念台灣博覽會」的年分。
明日博物館的第五檔展覽「風帶來光─新宮晉動力/地景藝術展」。圖│忠泰建築文化藝術基金會
從「城中藝術街區」到「中山創意基地URS21」再到「新富町文化市場」,可以發現忠泰在空間參與上的轉變,從自身的土地逐漸地轉成了承辦市府委託的空間,這一轉向或許是對於地產開發疑慮的避嫌,也或許是城市裡的記憶空間多數屬於市府之故,然若回到前述忠泰對於城市空間的發展思索,可以發現其始終持守著空間的美學部署邏輯。更有甚者,從這三個果核計畫中還可以發現的是,忠泰的美學部署不僅是當下的城市空間規畫與構做,其美感部署甚至展延深入了時間與歷史記憶的空間中。
同樣的,從基金會的「忠泰建築學院」系列的展覽、講座乃至於研究計畫的各種活動中,依舊可以見到忠泰以美學做為空間部署的思考軸線。正是這美學戰略,讓忠泰的藝術參與不僅跳脫了藝術做為「地產的陪襯」裝飾性角色,更確切的說,忠泰的藝術參與所扮演的,更像是指明「地產開發」在抽象思維層次上的發展指南。
佳處更登臨 一洗塵襟
鮮綠色門外,主人和嘉賓已然逐漸聚集,隨著表演藝術團隊的鼓聲及舞影的消散,剪綵儀式開始了,到剪刀落下的那一刻為止,忠泰的藝術參與已然走了十年。美術館的第一檔展覽依舊回到了城市、家居、生活與都市人的關係,近公園那側的戶外展示區中,建築師和藝術家的「理想居」,正應和了「園林與城市,閭裡隨人幽」的城市清趣,午後的斜陽落在建築間的過道,襯著秋風忽然有種城市山林、半庭花影的閒適感,帶著幾許輕盈走入展覽,塵世喧囂乍然寂滅,正是所謂「佳處更登臨,一洗塵襟」。從初春的藝術想像到盛暑時節的藝術耕種,十年後的秋季,忠泰收成了第一份完整的美學收穫—美術館的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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