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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起義,誰在暴亂:「大家都來看你了」倪祥個展

「我家」起義,誰在暴亂:「大家都來看你了」倪祥個展

Uprising at “My House,” Who’s Rioting: Ni Xiang Solo Exhibition, “Everyone came to see you”

如果「現代化」、「殖民史」和「共榮圈」成為包、裝、修、改、飾的代名詞,這些裝備、包袱或武器,又能為小國小民帶來什麼樣的未來?當屢屢作為借鏡的歷史,成為正在發生的預言時,什麼才是真正的護城河?哪裡又是避風港呢?如果美術館包裹的展覽是「受困的身軀」與「受傷的心靈」,那麼藝術家改裝的作品,是讓人精神錯亂的臺灣史,還是充滿臺灣精神的「病徵」呢?

藝術家倪祥在臺北市立美術館(北美館)的個展「大家都來看你了」,進入展場的第一眼,會先注意到成堆的「家用品」,接著才看見一座座「時光堡壘」,最後會發現:原來一則「正在發生的預言」,一連串「關注自身、關照家人、關心國家」的課題,已在前方的不遠處,等待著大家到來。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入口。

●蒼蠅與飛車,囤積物與堡壘:從「觀眾的立場」到「展場的設定」。

入口處擺了一艘大帆船的模型,船帆上黏滿無法脫身的蒼蠅。一旦蒼蠅從「fly on the wall」(隱身的觀眾)變成「itself in a bind」(陷入困境的自己)時,不僅「一帆風順」的意象瞬即瓦解,連同船下的一波巨浪、散落一地的水杯、水壺、水瓶、水泥漆、熱水瓶和果汁機等等的物件,這些東倒西歪的一切,都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入口處擺了一艘大帆船的模型,船帆上黏滿無法脫身的蒼蠅。

繞過「蒼蠅的困境」之後,映入眼前的,是排山倒海的囤積物。這些家用品或拾得物(found object),以「堆積」(assemblage)的方式,組合成一座座關於「我家」的「時光堡壘」。每座堡壘都有自己的屬性(objecthood),也能分類成:軍事(兩岸情勢)、娛樂(中國文化)、奇景(全球化)、聯姻(家庭責任)、經濟(自由市場)、藝術(主體性)、競技(太空競賽)等等的壯闊場景(以及相應的議題)。

繞過「蒼蠅的困境」之後,映入眼前的,是排山倒海的囤積物。

在每座堡壘之下,會時不時地竄出遙控飛車。這些飛車要麼撞上代表「中國文化的娛樂堡壘」,弄得底下的瓷器鏗鏘作響;要不撞上象徵「全球化的奇景」,搞得自己進退兩難;或從遠處來看,在囤積物間四處流竄的飛車,如同尋找藏匿之處的蟑螂不知歸屬。這樣急速失控又自由解放的時光,僅限於每周六的下午,邀請觀眾一起遙控飛車、突破堡壘。

●藥膏、藥丸與藥袋:從「媒材的選擇」到「形式的操作」。

當人潮退去、事故現場恢復平靜之後,才更加顯現混合在家物中的「碩大藥膏、藥丸與藥袋」的存在。這組「處方」不同於「時光堡壘」,以「堆積拾得物」的方式,構成一個雕塑體;而是「放大日常物件」的方式,仿製出帶有普普(pop art)味道的雕塑。這兩種形式,因應了創作需求或治癒的需要,額外創造或製造出各自的解方;也在彼此疊加與調和的過程中,讓物與物、物與人,甚是人與人之間,形成相互修補與支撐的關係。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

●照顧者與被照顧者:從「保護內在的健康」到「保衛外在的安全」。

走過堡壘區之後,再轉向右邊的展場,以一個仿製「電動旗手」(或說道路假人)的裝置,提示前方建設的不可靠與道路的不安全;再透過裝置下方的零件,一台無情的「刨冰機」與一顆無力緩衝的「保麗龍磚」兩者,共同刨出四散一地的不自在感。

一台無情的「刨冰機」與一顆無力緩衝的「保麗龍磚」兩者,共同刨出四散一地的不自在感。

另一旁放了一組「三人多腳的助行器」,邀請三位觀眾一起體驗「連帶關係」的行走困難,同時還設置了加劇挑戰的斜坡與坑道,以及一排純屬互動的「安全帶」。再透過三組「單人的體驗空間」,以「照顧者」(家屬)的身分,試著同理「被照顧者」(患者或長者)的感受,包含「覺得冷」、「覺得熱」與「覺得腳很重」三種。也許,透過這些遊戲或挑戰,能夠考驗大家:如何讓自己與他人在「保持好玩」與「克服困難」之間找到理想的平衡?

展場設置了加劇挑戰的斜坡與坑道,以及一排純屬互動的「安全帶」。

最後伴著一隻「垃圾狗」與牠扭動一地的「垃圾堆」,搭配背後一大面落地窗上的「垃圾毛毛雨」,一路望向窗外的藍天與圓山。

展場中一隻「垃圾狗」與牠扭動一地的「垃圾堆」,搭配背後一大面落地窗上的「垃圾毛毛雨」,一路望向窗外的藍天與圓山。

●清潔與清掃;裝甲車與戰鬥機:從「居家的傷口」到「國安的破口」。

另一岸的展場,放了一台載有醫療用品的「裝甲車」,它既能防患也具威脅,如同毒藥也能是解藥一樣。而內建在車頭處的電影院,既觀向對岸的展場,也看盡種種的考驗。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

繞過「裝甲車的兩難」之後,架了一台可以開火的「戰鬥機」,機身的後方落下一顆顆「肥皂藥∕彈」,整齊列陣地通往底端的淋浴間。大概是淋浴間內的蓮蓬頭始終不靈,於是無處宣洩的水壓,只好從側身的管道中尋找出口。即使這組「戰隊」的四周,已被大包小包的垃圾包圍,卻靠著香噴噴的肥皂們,暫時地壓制想像中的臭味。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淋浴間。

位於左右兩邊的展場,透過裡裡外外的作品,呈現了香味或臭味、清潔或清掃、救護或防衛、家務或軍事、結盟或孤立、輔助或無助等等的現象,再再於倆倆之間,回應「不同步的同理」或「難以同理的同步」。 

●水果箱與亡國感;墓園與遊樂園:從「家業的外移」到「心靈的出口」。

看向最後的小展場,一大面「攤平的各種水果箱」拼成的投影牆,播映一座因地層下陷,而泡在水裡的墓園,讓亡靈不得已地,以「家」為船,奮力出航,甚至「充滿生命力地」尋找下一個安棲之所。而眼前留下的幻影是還魂的祖先、流離失所的家園,還是空有其表且無處可去的「我們」呢?

最後的小展場,一大面「攤平的各種水果箱」拼成的投影牆,播映一座因地層下陷,而泡在水裡的墓園。

最後的作品位於四個展場的交界處,一座「紙箱製成的遊樂園」模型,被廢棄在動線的交會點。四周的牆面懸有一面面「白旗」,這些被撕下的日記碎片,記錄了作者在陪病與生病期間的種種念頭,包含還沒產出的作品、可能發病的病徵,以及無力爭辯的現實等等。在離開展場之後,原先入口處的外圍,有小小包因不易看見,而難以發現的迷你垃圾,就像處於邊緣的孤島,在一片汪洋的人潮之中,被悄悄地忽視。

四個展場的交界處,一座「紙箱製成的遊樂園」模型,被廢棄在動線的交會點。

整檔展覽狀似一個大男孩,以勞作的精神,為自己打造了一檔心靈戰隊,並在他的懷想之中,感念生活裡的過往、生命中的過客,以及生存在此時此刻的心境;也以包山包海的意志,在他的號召之下,呼喚大家看向自己、追求自治,以及捍衛自由的盼望。不論這樣的狀態是因病而起,因羈絆而起,還是因暴亂而起,最終起義的目的,也許是「照見了」彼此的傷痛,而勇敢地起身,並堅定地想找回,在每個人心中,失落已久的歸屬感。

●擱淺的巨人與小人國:從「藝術家的家務」到「大家的家政」。

倪祥的個展位於北美館的三樓,「十字型」的展場宛如一具「擱淺的巨人」,觀眾如同小人國裡的子民,好奇又熟悉地爬上巨人的大腳(大帆船處),從全身上下的胎記與結痂(家用品與時光堡壘),一路探險到左右兩手的包袱(難同理與不同步),最後在胸口的跳動與面容的氣息之中(地緣與血緣),感受因恐懼、匱乏或其他因素的牽動,而喚起想要控制、壓制或抵制巨人的衝動;當模型一般的作品,成為另一種小小國,而我們變成所謂的巨人之後,又將喚起什麼樣的感受呢?

當模型一般的作品,成為另一種小小國,而我們變成所謂的巨人之後,又將喚起什麼樣的感受呢?

如同愛爾蘭作家斯威夫特(Jonathan Swift, 1667-1745)的作品《格列佛遊記》(Gulliver’s Travels, 1726),從影射英國政治的諷刺小說,淡化成勇於冒險的奇幻童書。最初為人詬病的腐敗文明,以被包紮或包裝過的方式,將歷史的傷口加以修復或修改,這些修飾或掩飾的目的是為了「美化」、「隱藏」,還是「改變」醜陋的現實呢? 

如果「現代化」、「殖民史」和「共榮圈」成為包、裝、修、改、飾的代名詞,這些裝備、包袱或武器,又能為小國小民帶來什麼樣的未來?當屢屢作為借鏡的歷史,成為正在發生的預言時,什麼才是真正的護城河?哪裡又是避風港呢?如果美術館包裹的展覽是「受困的身軀」與「受傷的心靈」,那麼藝術家改裝的作品,是讓人精神錯亂的臺灣史,還是充滿臺灣精神的「病徵」呢?

除了將「家用品」以「堆積拾得物」或「放大日常物件」的方式,「量化」尋常之物的不尋常之處;是否還能將「藝術家的家務」以「打破家裡(即美術館)的牆」的方式,「貼近」每個人共享這塊土地的連結?讓「藝術與生活」的課題,延伸至「公共藝術與共同生活」的關係,如同「大家的家政」一樣,你我難分。

隨著現代化的演進,每個被延長的壽命,衍生出大大小小的「長照議題」,而我們是否做好了「與疾病共處」的準備呢?倪祥將上一檔在竹師藝術空間的個展「間奏請稍後」(2022)中的部分作品,巡迴到這回的北美館,並進入「主旋律」,在新編的樂章中,對自己、對家人、對作為家與家人的臺灣,添一聲很有「氣口」(khuì-kháu)的口白:大家都來看你了。

倪祥「大家都來看你了」展場一隅。

大家都來看你了—倪祥個展

日期|2024/07/27 – 2024/10/20
地點|臺北市立美術館3F

洪誼庭( 1篇 )

我是專門湊熱鬧的「普通人家」(Ordinari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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