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mping Asia是由臺北表演藝術中心(簡稱北藝中心)與法國國家舞蹈中心(Centre National de la Danse,簡稱CN D)共同策劃,於2019年展開第一屆,2021年因疫情暫停,今年(2023)再次舉辦,並與國際精品品牌香奈兒合作,由策展人林人中策劃,於11月20日在北藝中心揭開序幕。Camping計畫原是由CN D前任總監Mathilde Monnier開創,於2015年舉辦第一屆,透過夏令營的方式,讓學生與藝術家、專業舞者、業餘舞蹈愛好者等進行交流,該活動經由策展人林人中引入,轉身落地臺灣,那麼定錨在Asia(亞洲)的Camping具有什麼樣的獨特精神?如何回應不同地域的需求?從今年的節目又試圖展現什麼企圖?
回應臺灣表演藝術的空缺與需求
先讓我們從起點談起。林人中分享他之所以會想引進法國Camping制度,是觀察到臺灣近幾年藝術機構、場館的發展現況。1987年兩廳院完工、2014年正式成立國家表演藝術中心,2014年也有臺中國家歌劇院開幕、2016年是臺灣戲曲中心、2018年是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等,這些場館主要都是透過媒介的分類來建構,也會因媒介而有經營策略和節目設計上的差異,不過基本上都是獨立作業,且肩負綜合性的業務內容。
另一側,法國為推廣表演藝術,自1970至1990年代,他們文化部挹注中央資源陸續成立了三十餘間國立舞蹈機構,按照創建時序,共分為三種機構系統:國家編舞中心(Centre Chorégraphique National,簡稱CCN,始於70年代)、國家編舞發展中心(Centres de Développement Chorégraphique National,簡稱CDC,始於80年代),再來就是國家舞蹈中心(始於90年代)。
其中CCN與CDC的差異是,CCN會由文化部委任編舞家擔任總監,並提供行政人才、創作基地與專業發展資源,主要任務為培育發展較為成熟的中生代編舞家;CDC強調更年輕的人才培育,和在地社區連結、開發陌生觀眾;CN D則是肩負起研究與檔案化的任務,包含建立全歐洲最大的舞蹈圖書館,收藏品除常見的書籍、影音、雜誌、海報外,還有舞譜和服裝設計手稿。這三類型的機構彼此分工串連,可看出法國是從整個體系來思考如何讓表演藝術的生態穩定、健全發展,且除了舞蹈的體系外,其他像是戲劇亦有國家表演藝術中心、國家劇院等系統支持,也因為如此縝密的分工與多年累積,讓法國的表演藝術產業支持系統相當成熟。
回到臺灣表演藝術產業,林人中肯定各場館在節目策劃與教育行銷的努力,不過可惜的是場館間卻鮮少有橫向跨越的合作連結與分工,產業的整體系統也較為脆弱。同樣地,藝術教育的機制也面臨這個問題,我們會去看其他學校的演出,但並不知道彼此背後的教育方法是什麼,也沒有系統性的交流學習機會。於是,Camping Asia便是試圖著手去回應這些空缺與需求,主要任務除了要協助對接藝術家、場館及產業外,也期待能讓跨領域的專業工作者交流,且從源頭開始省思藝術教育的角色,像是在課程設計上,包含各校會輪流給彼此上課的「早課」,以及每個學校會輪流演出25分鐘的「學校馬拉松」,透過彼此的課程與表演,看到背後的訓練方法以及身體的差異是如何被不同文化形塑。
且當Camping來到臺灣,林人中另一還想打造一個「地緣」上的舞臺,他親自拜訪亞太平洋地區的藝術學校,邀請日、韓、香港、新加坡、泰國等學校加入,讓Camping Asia不僅是與世界各地具跨領域色彩的藝術家或編舞家交流,同時也從這個機會看到藝術教育「跨域性」的可能。
「跨域」的多層次激進挑戰
若再從「跨域」的精神,仔細推敲這次邀請的藝術家們,會發現他們大多都具有跨文化、跨領域的身分背景。印尼行為藝術家麥拉蒂.蘇若道默(Melati Suryodarmo),她的作品雖是被歸類在視覺藝術脈絡中的「行為藝術」,但她其實是受舞蹈養成訓練長大,父親又是爪哇舞的傳統舞蹈大師。像這樣模糊界線、身分、甚至是我們在討論脈絡上習慣分類的視覺/表演藝術形式,基本上也是林人中想要打開想像的跨領域範示。「我在表演節目的構思上,包含藝術家的選擇或是整個形式的方向,都是相當程度包含了『視覺藝術』,甚至是有意模糊以往藝術史知識生產的脈絡。」
開幕演出《我是紅》(Portraits in red)的創作者,肯亞藝術家萬吉魯.卡穆尤(Wanjiru Kamuyu)有著跨文化、身分的經驗,作為非裔美國人的女性,她表示,在非洲肯亞時,她對自己的身分感到堅定的自信,從未懷疑過自己的價值,但到了美國後,她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是少數族群(外貌特徵和族裔),也有了被邊緣化和性別歧視的經驗,隨後移居法國,也體驗到具有某種異國情調而被過度性化,這些種種跨文化的經歷對她來說是一個不斷演變、複雜且多層次的過程,從這些經驗再回到《我是紅》的創作,《我是紅》探討了身體政治之間相互衝突的觀念、問題和挑戰,如支配、壓迫、同化、客體化和異國化,展現一女性、非洲、黑人的身體,在不同空間和文化中,所經歷、創建和激發的能量。
另一作品《迷幻長日》(SunBengSitting)的藝術家西蒙.梅爾(Simon Mayer),在身分上既是編舞家也是音樂家,面對乍看之下如此不同領域的身分,他卻以一個連貫性的觸發來思考,「當我們身體在運動的同時,我們會呼吸、會產生聲音,這些很自然地會一起帶動,可以從孩童身上觀察到這樣的能力,跨學科似乎是我們的本性。」這種對整體的思維也是他在《迷幻長日》中企圖實踐的「跨」,他表示,在傳統的舞蹈和音樂演出中,時常討論著彼此的差異,這一方面展示了表達的多樣性,另一方面卻也導致舞蹈或音樂領域會對於起源和形式有所爭論,對他來說這反而創造了分裂、距離和界限,所以他從傳統舞蹈中發現它們大多都具有動作、節奏和旋律,他便把這樣的概念結合進編舞的方法,尋找人們共同、且可分享之處。
上述三位藝術家恰巧從成長背景、身分經驗、專業領域,回應了三種不同層次的「跨」,最後林人中總結道,他除了從這些藝術家的特質去談「跨」之外,對他來說還有一個非常內部的核心動機是「挑戰」,這個挑戰並不是要讓觀眾感到不舒服,而是他認為我們需要一種更激進的做節目的方法,來打開臺灣對於「表演藝術」的既定想像,所以當北藝中心也同意這個作法,並且願意把資源投注在引進我們相對陌生的作品時,便是一個具有打開更多可能性對話、並且去啟動這個產業的機會。
疫後展演新方向?
談起Camping Asia的下一步,林人中表示上一屆(2021年)就曾經因疫情取消,然而,現在疫情之後,法國、歐洲的整個藝術教育系統也正在發生改變,整體產業的運作方式、經濟條件、場館制度也都在變化當中,像是出現了更多線上節目的安排、更關注產業內部人員的過勞情況,再來尤其現在是旅行成本大幅升高、又講究降低碳排的時代,很多場館會再三考慮國際交流及參訪的必要性。今年的Camping Asia緊接著在疫情放緩後舉辦,某種程度承襲著疫後大家對於重返實體交流需求的能量,不過因為Camping Asia是踩在多面向的與產業溝通上,未來勢必得找出方式再去回應後疫情時代的變化。
藝術報導、研究者。主要關注計畫型藝術創作、表演藝術、電影與當代影像,以及其他任何好玩的事。曾任《藝術觀點ACT》執行主編、《藝術很有事》專案企畫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編輯及Podcast《ARTbience藝術環境音》製作統籌。E-mail: sihyu0322@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