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志盛的作品於台灣青壯世代藝術家當中,有其獨特的簡約旗幟記號,從1990年代共組國立藝術學院觀念藝術團體「國家氧」以來,無論其身分是水泥工或藝術創作者,在廢墟、在替代空間、在一線畫廊,他那種無所隱遁的測量意念,就像是向來特有的主旋律。如果觀眾抓住他獨有的主旋律,對於旅行13億光年的重力波(宇宙聲波)的感知,也就能如同地鳴或聲納般地接收,並反響於內耳,以高頻速率自覺之,只屬於自我對存在空間的疲勞、除錯和勘誤。
賴志盛在每次個展,也都有主旋律作品,像直接被畫廊暱稱為「屋頂」(與藝術家身高齊高)、帶有巨大壓迫感的《這》(2015年個展同名作品);或是《邊境》(2013年個展「即刻」);又或者是,在2011年「作為一種例外於現實的狀態」的《原寸素描》,無窮向邊界趨近而簡約,便是他處理低限主義(minimalism)所善用的測量校瞄工事。如同他這次個展前言所稱「在一般的情景中,在有限的視野裡去準確地除錯或出錯,或從這裡面的本身成為一種附身」,於是賴志盛總是在既不處理、又在最小的限度裡極大化的工事。平實地形容,置身在他的主旋律作品裡,會感覺到作品是「穿戴」在身上的。因而,那種附身感便貼身如配件,成為領略他低限風格作品的別有洞天連接通道。(access to accessory)
賴志盛│下降 錄像裝置 循環 尺寸依現場而定 2017 圖片提供:誠品畫廊
「狗狼時刻」的主旋律,我的解讀在《下降》這件作品裡,作者繪製了凡常習見之電動透光鐵捲門的「菲林感」(以數位動畫繪製類比感影像)光影動態影像,約莫移動一個捲門框格的速度,細微地剪輯成無限延伸的動態畫面,在第一個大展間,《下降》就能讓纖細的觀眾感受到「狗狼時刻」字義上的感官延伸,自當為重要的主旋律。
「狗狼時刻」引自法文的諺語「L’heure entre chien et loup」,指的是清晨或暮靄的時分,天色既朦朧又充滿不確定的亮度,形容此時無論是走來一條馴犬或惡狼,都將一時難解其來意。其實這諺語朝工具理性的方向微調,也能再度和藝術家個展前言裡字句中的「在有限的視野裡去準確地除錯或出錯」,得到某種「工具感性」的交織。我們也在《30公分》看到變形的尺,也在《垃圾桶》看到「見框不見桶」的烤漆不鏽鋼的框桶,再附上藏家100件垃圾袋(也分送現場觀眾垃圾袋),做出了對藝術商業系統的低限挑釁。
至於,為什麼是選擇電捲門下降的光影空間呢?賴志盛說他只在這個考慮點停留了一兩秒,就擇定下降。「上升,可能會讓人誤以為有期待或希望,而下降就會讓人覺得是結束前的時刻,多數人望向結束往往都像萬有引力般,加速度地朝向那個終點,但我想做的是,讓結束前的霎時間無限延伸。」他也說,《傾斜8公分》之原初想法,則是設想:如果可以讓誠品畫廊(如此具位階感的)展示空間下降8公分,他倒覺得「挺好的」。
賴志盛│傾斜 8cm 裝置 尺寸依現場而定 2017 圖片提供:誠品畫廊
《坐在灰塵上休息_蕭壠》則是在「近未來的交陪」裡用蕭壠文化園區的塵埃,運用他過往的水泥工匠的「技藝」,讓時間與沉積物的記憶層疊,形成可坐的椅形雕塑。其實,也是延續著「下降」的概念,從塵埃、從電捲門、從垃圾、從筆記、從下牆(或準備上牆)的《白色畫作》,或是《傾斜8公分》製造傾斜朝下的空間視覺,地板卻不朝下,因為如同《下降》的動畫光影投射,就影像的物理本質來說,也是停留在原地的。
這種停留在原地的時刻,就是種遲滯而告別不了(或永遠告別中)的低限感,於是理解了這層,再回顧那些如電捲門或尺規的活頁筆記紙,或櫥窗中黏貼作品《膠帶、補土與漆》,受引力而下降中(卻又被展牆黏住而滯止)的膠帶,以及由於低限的物件文本,它又繞回了巡迴世界多處的知名限地測量裝置《邊境》場中的工事地板,還有每次展件都會有的繪畫式手稿,和那如尚.雷諾(Jean Reno)扮《Léon》的隨手盆栽,就是隨展可見的不同版本《白色畫作》。
《即刻之前》當然是《即刻》的姊妹作,但如果聽懂「狗狼時刻」的主旋律,如前所述,便能理解,它之所以存在於此,並非僅止於隨興在此揮灑的偶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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