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閱讀
馬凌畫廊十二載:變與不變

馬凌畫廊十二載:變與不變

12 Years of Kiang Malingue, The Changes and the Unchanged

一提起馬凌畫廊,某種「空間感」油然而生。這「空間」既是畫廊本身經歷不同變遷與新生的物理性空間,是畫廊所在地香港所代表的典型的、多重的都會空間;也是有關畫廊旗下藝術家創作中強烈的空間性,以及他們所形塑的展覽本身的多元空間;還有畫廊和藝術家、展覽、藝博會等等所輻射至更大的地緣文化、產業市場的區域性;以及所有這些物理的、具體的、抽象的、觀念的空間之間的關聯。

2022年,馬凌畫廊(Kiang Malingue)的香港灣仔新空間在籌備三年後正式開幕。這棟由1960年代舊公寓改造而成的建築位於鬧中取靜的適安街,連同畫廊在田灣工業大廈內既有的兩個空間,標誌著馬凌畫廊創立12年後的再一次蛻變。

旅途:畫廊的空間觀

一提起馬凌畫廊,某種「空間感」油然而生。這「空間」既是畫廊本身經歷不同變遷與新生的物理性空間,是畫廊所在地香港所代表的典型的、多重的都會空間;也是有關畫廊旗下藝術家創作中強烈的空間性,以及他們所形塑的展覽本身的多元空間;還有畫廊和藝術家、展覽、藝博會等等所輻射至更大的地緣文化、產業市場的區域性;以及所有這些物理的、具體的、抽象的、觀念的空間之間的關聯。

江馨玲(Lorraine Kiang)與愛德華·馬凌(Edouard Malingue)。圖片由馬凌畫廊提供,攝影:Nick Wong。

儘管十餘年間好幾次的喬遷並不在馬凌畫廊最初的規畫中,但隨環境而調整的過程中,對於畫廊的空間思考卻一以貫之。在負責人之一愛德華·馬凌(Edouard Malingue)看來,這些思考的背後始終是「在一定情境下展示藝術的渴望」:「我們所期待的,是當人們走進畫廊空間來欣賞藝術時,無論這空間是大是小,都如同踏上一段旅途(journey)。」正如旅途中移步換景的趣味仰賴的是景致的多元與身體的移動,藝術展示空間也需要超越方正而空曠的白盒子,方能讓觀眾得以緩步徜徉其間,透過不同角度來觀賞藝術,而非一眼望穿空間的所有角落。

馬凌畫廊自2010年創立伊始就相當重視與建築設計團隊的合作,位於中環皇后大道的第一處空間便由大名鼎鼎的OMA建築事務所設計,也是OMA在香港的空間設計處女作。此後自2015年起,迄今為止在香港的四個空間都與Beau Architects合作,幾次空間設計風格不一,卻都遵循了前述思考。愛德華也進一步將這種對多元空間的偏好,與讓不同類型藝術愛好者駐足欣賞、交流的渴求連結在一起。也是從位於德輔道中的第二個空間開始,公共的展示空間與更具私密性的會客空間開始並存於馬凌畫廊,且以不同形態延續至如今位於田灣的兩層空間、以及最新的灣仔空間中。

馬凌畫廊灣仔適安街新空間外部照。圖片由馬凌畫廊提供,攝影:Xu Liang Leon。

灣仔適安街的新空間自2019年初開始翻新設計工程,整棟建築本身自成一格的個性、與一牆之隔的城市地景緊密結合的特徵,在轉生為畫廊後依舊延續、且時時在場。愛德華的生活與商業夥伴、畫廊共同負責人江馨玲(Lorraine Kiang)主導了與建築團隊Beau Architects的密切工作,建築師與畫廊主各自的理想模型在此得以共生,其中包含了對原空間既有狀態的尊重,例如牆面並不能如一般白盒子展覽空間那樣隨心所欲地使用;然而一定程度上的限制卻也為創造力與想像力帶來巨大空間,建築內部的垂直縱深造就一段拾階而上的旅途,每一層都依據既有結構格局來打造展示、閱讀、交流、乃至向下眺望的空間,也營造出連貫的整體感。愛德華認為這樣一個介於商業畫廊和居家住所之間的空間,誠實地轉譯了藝術作品,也於收藏行為建立起連結。於細節處,他進一步描繪混凝土打磨牆面的平滑肌理帶來溫暖質感,讓人忍不住想要去觸摸作品旁的牆面,如人們在自己家中會做的那樣。

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個展「靜默星球: 2021-2022作品選集」展覽現場,馬凌畫廊適安街空間,香港,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黃百亨。
蒂梵妮·鐘(Tiffany Chung)個展「糾纏的痕跡,遺忘的風景」展覽現場,馬凌畫廊適安街空間,香港,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黃百亨。

光是這棟建築本身,便可看出愛德華與江馨玲試圖打造超越白盒子的空間願景;而使用香港公園內常見的鵝卵石瓷磚這樣的細節,更可見他們將香港地方性納入材料、進而邀請藝術家共享這份與香港之連結與共生的心。一年多來歷經多次令人印象深刻的展覽及其空間佈局,兩位負責人透露,將在這裡繼續催生藝術、空間與收藏之間的有力對話,包括預計一年後將會有更多與客座策展人的合作計畫成型,而在這些計畫中,空間本身扮演的角色都不會缺席。

高倩彤「更加尖銳的方式」展覽現場,馬凌畫廊田灣空間,香港,2021。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

田灣空間分別位於工業大樓的12與13層,儘管上下毗鄰,卻具截然不同的氣質與功用。12層包含分別具備展示與辦公用途的幾個隔間,宛若一間「工作室」(studio),多安排較具靈活性、輕快感、有時也更具實驗性的小型個展,在這裡,畫廊也不時有機會與一些並非長期合作的藝術家合作。擁有開闊的完整空間和黃色地面的13層樓則被稱為「遊樂場」(playground),許多影像、空間裝置等需要較大展示空間的作品在這裡呈現。田灣新空間的落成進一步打開了多樣的可能性,馬凌畫廊更為藝術家提供了在不同空間展示作品的選擇。藝術家也時常為這樣的選擇所觸發,無論是阿彼察邦·韋拉斯哈古(Apichatpong Weerasethakul)、鄭波、賴志盛、楊嘉輝、高倩彤等本就在創作中不斷觸及影像、聲音、物件、關係等與空間之對話的藝術家,還是趙容翊、敬美、劉茵、許鶴溪、山下紘加(Hiroka Yamashita)這樣側重繪畫、攝影等經典媒材的不同世代創作者,他們的藝術本身便拉開跨度可觀的光譜,而這兩年來在馬凌畫廊幾個不同空間的展出,也凸顯了藝術與空間對話的韌性,而在這些空間中一次次與作品相遇,也恰如踏上一趟趟不曾重複的旅程。

印尼藝術家團體特羅拉馬(Tromarama)個展「逆流」展覽現場,馬凌畫廊田灣空間,香港,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黃百亨。

打開實驗性創作的商業市場,畫廊的韌性與野心

馬凌畫廊曾在2016至2020年春營運位於上海西岸的畫廊空間(同樣由Beau Architects設計),留下許多與空間深度對話的展覽。受2020年疫情影響而終止這一空間的長期營運後,馬凌畫廊也展現出畫廊經營角度的韌性,思考下一新階段的區域策略。翌年他們藉畫廊週北京舉辦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Pop-Up展(王之博「表演者」)後,這逐步成為較為傳統的藝博會和疫情間推波助瀾的線上展廳之外,馬凌畫廊在香港以外重要的區域性進駐形式,先後包括在上海聯華公寓公寓的于吉個展(2020)、娜布其個展(2021),以及在北京798的劉曉輝個展(2020)和畫廊週北京的周育正個展(2022)。差不多同時,不少具國際身分的畫廊也紛紛以此作為在各自亞洲大本營之外地區,持續引介旗下藝術家、樹立品牌識別度的新型策略之一。今年11月,馬凌畫廊就在月底於田灣13樓空間關尚智的個展之前,精心籌備了兩場重要的Pop-Up展:在臺北,他們既有四位藝術家參與臺北雙年展(楊季涓、賴志盛、王衛和鮑藹倫),也特別在複合式空間「屋子」舉辦楊季涓個展「秋天的落葉和果子」;在上海,馬凌畫廊未參加ART021和西岸藝術與設計博覽會,而選擇在獨立空間Totalab舉辦香港媒體藝術先驅鮑藹倫的個展「明日黃花」。在臺北之後,他們也將目光投向了首爾等亞洲其他城市。

楊季涓個展「秋天的落葉和果子」展覽現場,馬凌畫廊於「WUTZ屋子」,臺北,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ANPIS FOTO 王世邦。
鮑藹倫個展「明日黃花」展覽現場,馬凌畫廊於totalab,上海,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張宏。

馬凌畫廊藉此展現一種不失沉穩的野心。一方面,不變的是對藝術和藝術家所持的信念、對持續推廣藝術的熱忱;另一方面,同時也在商業上表現出彈性與延展性。愛德華與江馨玲對於畫廊在當代產業局勢下的處境有著清醒的觀察。在他們看來,同時在多地營運長期空間無疑會帶來財務管理上的問題,以及隨之而來在展售藝術門類上的扁平和保守。他們自豪於馬凌畫廊在整體展覽規畫上的冒險個性(adventurous),以及旗下藝術家在創作實踐與媒材上的前瞻性;同時也明確了解在香港大本營有長期營運的畫廊空間,為具風險的種種實驗性提供了可能,然而若是同樣的長期營運模式套用至其他地區,累積的財務壓力會反過來打破平衡。與此同時,他們也清楚地理解不同藝術家在不同地區的接受度不一,因而選擇可與特點時空背景和在地觀眾對話、或引發共鳴的藝術家及展覽計畫,需要更高的靈活性,從整體上來看也可以推動畫廊持續前進。

上海聯華公寓公寓的于吉個展「Forager」(2020)。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

馬凌畫廊官方網站首頁即可見日積月累而成的一串藝術家名單,而藝術家的頁面下更有包含文、圖、影音在內的不同形態內容,提供盡可能多元的材料,讓人更全面地理解每一位藝術家,對於任何從事當代藝術研究、寫作、策展的人來說,都不啻為值得回訪的資料庫。值得一提的是,馬凌畫廊於疫情期間開始不定期推出圖文在線刊物「《》」,每次對一位藝術家進行訪談,以散步般的節奏與藝術家的創作靈魂同行,在這樣不疾不徐的步調中,即便是作品最為抽象的那些藝術家,都不顯神秘,他們的創作與生活都以親和的姿態為人所認識。用江馨玲的話來說,這些藝術家「各有自己的創造力之源,他們自由地創作,也不必有需要歸屬任何流派或潮流的必要性,反而會創造出自成一格的潮流」,強調的是藝術家之「本真」(authenticity)。這些藝術家的自成一格,使得他們在回應時代課題時發展出綿密而精準的創作,給人印象深刻,也獲得諸多肯定,包括連續兩屆「希克獎」都有馬凌畫廊旗下藝術家入圍(苗穎、于吉,2023)及獲獎(楊嘉輝,2019)。

苗穎個展「狂風凜冽,石地淒涼,遺棄智慧,獨自徬徨」展覽現場,馬凌畫廊田灣空間,香港,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黃百亨。

至此我們便不難理解,馬凌畫廊即便在藝博會這樣高度商業性的場域,也會審時度勢大膽推出一些實驗性、觀念性的計畫,這是出於對藝術家創造力及其迴響的信心。2022年台北當代賴志盛對藝博會既定模式提出反思的「臨時」,以作品售出後藝術家親自換上另一件作品為形式,巧妙回應了藝術系統的邏輯、以及商業性與實驗性之間的平衡張力。某種程度上這也是馬凌畫廊工作的縮影,持續展示和發掘包括觀念藝術在內的各種藝術的新可能。愛德華稱藝術家為「打開者」,畫廊的使命則是不斷讓新的藝術發生、使之為大眾所知。

延伸閱讀|無聲的默會:關於賴志盛個展「It’s a quiet thing」

賴志盛個展「it’s a quiet thing」展覽現場,馬凌畫廊適安街空間,香港,2023。圖片由藝術家及馬凌畫廊提供,攝影:黃百亨。

或許不少人在了解馬凌畫廊的藝術家名單、他們的展覽品質和獨特性、以及在諸多內容生產和空間規畫上的堅持後,會好奇他們如何平衡商業營運與實驗性、觀念性的審美取向。對此愛德華與江馨玲認為,首要則是不去試圖為商業性和實驗性、觀念性下定義,不將它們視為無法整合的二元對立。而讓藝術市場看到觀念性作品的商業價值,去講述讓大家都可以理解和體會觀念藝術的故事,正是畫廊的工作。如江馨玲所言:「當藝術家不斷拓展藝術的疆界,我們需要去做的,是一方面為其作品賦予讓人可將之納入生活空間的親近感,另一方面也讓人看到作品的收藏價值與商業價值。」在他們看來,藝術市場上總會有某一時期流行的風潮,但大多轉瞬即逝,留下的則會是那些本身具備美學與觀念支撐的作品。在這樣的堅持下,馬凌畫廊也推動和陪伴一些年輕藝術家一路進入創作成熟期,包括如今已有來自全球不同地區展覽邀約的黃炳;也不乏在國際上已廣為人知,如東南亞最具代表性藝術家之一、即將於這個11月由新加坡美術館推出個展的何子彥。

十餘年來,馬凌畫廊在起伏變動的時局中掌握住值得堅持的願景與理念,也在不變的方向上靈活調整著適切、也不失前瞻性的步調和方法,立足於香港這個可被稱為大本營的場域,他們逐步向外輻射為更為多元而彈性的模樣。在這其中,也蘊藏了畫廊這一藝術生態中的重要角色,朝向未來前進時足可生長出的種種可能。

延伸閱讀|錯位,表演性,媒介置換,藝術有機體:周育正於關鍵詞間的創作

延伸閱讀|文體與算式:劉曉輝繪畫中的重點所在

嚴瀟瀟(Yan Xiao-Xiao)( 165篇 )

影像研究出身,關注藝術創作、展演機制範疇內的各方面生態,以及藝術與哲學、科學、社會學、神秘學等跨域連結議題。嗜以藝術為入口,踏上不斷開闢新視野的認知旅程。曾任Blouin Artinfo中文站資深編輯、《典藏•今藝術》資深採訪編輯、《典藏•今藝術&投資》總編輯,現任典藏雜誌社(《典藏•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總編輯。

查看評論 (0)

Leave a Reply

Your email address will not be publish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