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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編輯的臺灣藝術小史】重新找回靈魂的安寧:郭娟秋的藝術創作路

【一位編輯的臺灣藝術小史】重新找回靈魂的安寧:郭娟秋的藝術創作路

創作於無形無影中默照生命的展現。創作是眼耳鼻舌身意與色聲香味觸法的相逢與映照。創作是過去,現在,未來,生命的脈絡。創作要怎樣?不怎樣?終極問題,只是你的生命要怎樣,創作才那樣。創作像自己的影子,沒了自己也就沒了影子。隨生命而來,伴生命而去。創作只是做自己。
郭娟秋以「直面我心」的態度創作。(攝影/蕭榕)
「阿秋」是熟識藝術家郭娟秋的友人們的習慣叫法。
而,我也是其中一位。
「山海無間──郭娟秋 秋藏5」個展溫馨開幕
1958年,郭娟秋出生在北臺灣基隆的八斗子漁村,童年滿是上山下海豐富甜蜜的記憶,當然,絕對是擅泳的小美人魚。
2019年4月20日至5月22日,「山海無間──郭娟秋 秋藏5」在臺北紫藤廬展出,雖然展覽空間不大,開幕式湧現川流不息來自各方的親朋好友,仔細看畫,輕聲交換意見,談文論藝,讓現場人氣沸騰又溫馨,顯見「阿秋」廣結善緣的好人緣。
「五」是個好數字,不論在基督教、伊斯蘭教或印度教,在各宗教與不同的神祕信仰中,不約而同,把「五」視為人心靈的代表。中國的傳統社會當然也重視「五行」,「五德」、「五福」、「五穀」、「五經」與「五刑」等。
德國詩人席勒(Johann Friedrich von Schiller)寫道:「五是人類的心靈,正如同人由善與惡組成, 五乃是第一個奇偶共生的數字」。
畫作多為2017年郭娟秋暫居臺東海岸八嗡嗡,生活約莫兩個月,先做出初步的底稿,再陸續完成的。「住八嗡嗡時,每天徜徉在山海的懷抱,眼睛所見,耳朵所聽,鼻子所聞,整體的覺受非常身體性,整個人的心跟著打開。」郭娟秋回憶著。
郭娟秋《光陰抒寫》,綜合媒材,76×56 cm,1998。(黃茜芳提供)
事實上,郭娟秋的求學過程遠不及穿梭海中游泳自由暢快,而是比較折磨人心智的。國中畢業,同時考上基隆女中與基隆商工,由於後者能接觸到自幼興趣深濃的繪畫課,又遇上蕭仁徵老師,各式漫畫、武俠小說、諸葛四郎、畫壁報、外出寫生全成為正規課堂外的重心。
升上三年級,萌發未來想當藝術家,以及繼續升學的念頭,課餘,自己認真K書,不浪費一分一秒,每每讀到夜深人靜的子夜。
術科夠強,學科不強,竟然考上了銘傳大傳的廣告設計組。英打與會計等學科,真是折煞熱愛自由奔放的郭娟秋,最後選擇休學。於是,一邊打工賺零花錢,一邊準備重考,這回目標是師大美術系。
然,天不從人願,不但沒上師大,還只考上國立藝專(現臺灣藝術大學)的美術印刷科,主要學了攝影與印刷設計等。不過,郭娟秋總是與繪畫科或雕塑科的同學一起畫畫,一起開心!
郭娟秋《海邊的夜露》,綜合媒材,40×55 cm,1998。(黃茜芳提供)
1984年美新處推出第一次的攝影個展
離開學校,進入當時重要文化刊物《Echo》(漢聲)雜誌,跟著黃永松、姚孟嘉拍攝全臺的古蹟,前後約一年,當時社會風氣開放自由,郭娟秋從工作上獲致許多成長與學習。
1981年,身上僅帶6,000元,前往澎湖,買了腳踏車代步。平素生活就是讀書、放空和拍照,卻總覺得缺了些什麼?有了雄獅蠟筆與圖畫紙,約兩個多月,心中篤定就是要畫畫,因為「更能緊扣內在的真實感動」。
隔(1982)年,從澎湖搬到新店定居,選擇租住三合院的郭娟秋的形容是「生活極不安定,但,精神上極為自由。」
1980年代,有機會在南海路美新處展覽,是多少年輕藝術創作者夢寐以求的美事。1984年,年僅26歲的郭娟秋推出個展,卻是多年來攝影創作的總整理。「決定性的瞬間」(The Decisive Moment),郭娟秋不諱言是個人Sense的表現。
知名攝影家/攝影評論家吳嘉寶肯定郭娟秋的攝影天賦與能力,認為她會是王信之後的傑出女性攝影家,但郭娟秋認為平面繪畫更能傳達所思所感所想。
發表攝影作品的同時,郭娟秋的心力已全然聚焦創作平面繪畫,彷彿忽然躍入海中的愜意,充分享受身為「全球藝術公民」的喜悅。
堅持走畫畫之路,在1980年代,寄望鬻畫維生,壓根是天方夜譚,不得不改弦易策,轉往《卓越》雜誌當攝影。1986年。騎摩托車出車禍,傷勢嚴重,唯一選擇是回八斗子老家,養傷三個多月。回望當時車禍發生意外的記憶,郭娟秋澹然說道:「是幸非禍」、「又像臨界點爆破」。
郭娟秋《河的日與夜》,油畫,60.5×45.5 cm,2013。(黃茜芳提供)
還是為了養活自己,1987年,接下《大地》月刊前往中國採訪拍攝的工作。首先走絲路,第二次去大興安嶺巧遇大火,訪漠河(中國最北的城市)拍攝極光。第三次前往陝北、榆林與蒙北,第四次去海南島。
31年前的1989年6月4日,郭娟秋剛從東北飛回北京,北京大學附近的氛圍豈只「詭譎多變」所能形容?至今仍深刻印在心底。
繪畫動機很單純的郭娟秋,主要想呈現自己生活經驗與內在生命裡最動人的場景和情懷,引發觀者的心靈,頓然被照亮起來。這個特質,使郭娟秋的作品與繪畫的傳統精神有了緊密呼應的可能性。
郭娟秋從不預設主題,憑著模糊的直覺,把剩下的顏料逐層塗在空白畫布(或畫紙)。形式雖然隨機,卻飽含內在的秩序。乍看,這過程與紐約畫派知名畫家傑克森.波洛克(Jackson Pollock)同樣運用潛意識的能量,不過,總體呈現比滴畫更有統合畫面的機會。
內在感受是郭娟秋以「生活經驗、內在感受、視覺形式」三元結構中的中介傳換機制,恰好與意識流小說的結構依據相同,正是「意識流的結構原則」。
郭娟秋《島嶼邊緣》,油畫,162×112 cm,2009。(黃茜芳提供)
創作像自己的影子
「沒有草圖、沒有素描,只有直覺。」郭娟秋特別解釋,「我的素描行為是:素描即完成,草圖即作品,隨興即構思,混沌即清明。」近年,喜用針筆,一筆一筆填上,一筆一筆勾勒,每一筆就是「一以貫之的一」,每一筆自成一個小宇宙。
關於創作整體的意義,郭娟秋解釋:「創作於無形無影中默照生命的展現。創作是眼耳鼻舌身意與色聲香味觸法的相逢與映照。創作是過去,現在,未來,生命的脈絡。創作要怎樣?不怎樣?終極問題,只是你的生命要怎樣,創作才那樣。創作像自己的影子,沒了自己也就沒了影子。隨生命而來,伴生命而去。創作只是做自己。」
臺灣這蕞爾小島,四面環海,郭娟秋自我放逐般的追求海洋(或河流)的魄力,離開臺北大都會區,從基隆→澎湖→新店→花蓮→臺東到最後淡水河口的八里,位在淡水河左岸的住家/工作室,挨在水岸旁,漂泊的心,終於停息,近觀音山下。
女性,不是原生(Untouched),也不是無關係的(Unrelated),女性是被界定出來的。界定是權力、知識和傳統的框架。嚴重車禍受傷之後,郭娟秋用繪畫作為治療的力量(Healing Power),一步一步療育(Radical)自我,從身心靈各方面。當然,效果是不言而喻。
目前,郭娟秋是一位虔誠的藏傳佛教的信徒,談起為何接觸佛法呢?「自然親近」是唯一的答案。曾經擔任法鼓山聖嚴法師的美編,每週回去聽經。「畫畫與信仰都是為了尋求生命終極的瞭解與安頓。」是郭娟秋最深之企盼。
繪畫,這條路好短,而又好長啊,這條路是一串永遠數不完的又甜又澀的念珠。
黃茜芳( 12篇 )

大學主修西班牙文,曾任職《藝術貴族》、《雄獅美術》、《典藏》、《今藝術》等藝術雜誌,佛光大學藝術學所與高師大跨領域藝術研究所,深愛藝術,書寫藝術,生活在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