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王家衛的電影《東邪西毒》中,有一罈名為「醉生夢死」的酒,傳說喝了它,會忘掉過往的事情,甚至連最愛的人事物都忘掉。「以後的每一天,將會是一個新的開始。」東邪黃藥師和西毒歐陽鋒一同喝下了它,黃藥師忘卻了一切,而歐陽鋒卻記得更加清晰。
說到底,像何兆南這樣的香港人,都是喝了醉生夢死的歐陽鋒。
也許何兆南在臺灣年輕一輩的藝術圈中,已不算是陌生的名字,近年他成為維繫臺港澳三地當代藝術社群網絡的組織者,這份心思或許與他鏡頭下的香港,與內心對香港的情念有著不可抹滅的關係。

於Avocado Art Lab舉辦的「其後.十年」,是何兆南在臺灣的首次個展,展出作品節選了藝術家2014年開始的《門常開》、《醉生與夢死》(2017)、《作品命名尚未成功》(2020-2021)、《後平日常》(2023),以及在臺灣創作的「上陸點」系列影像作品。以作品跨越2014至2024的這十年,也是兩岸四地之間的地緣政治關係,開始產生劇烈變化的時代。身為一位攝影師、藝術家和藝術社群的組織者,何兆南的作品在如今的時代框架中,有著生活在香港本地的香港藝術家獨有的敘事與抒情。

何兆南的攝影與創作,充滿著一種「試著顯影那些遮蔽者之手以及它們的指紋而未果,在這之後思考如何面對徒勞」的思辨。看著過去的人事物被遮蔽、被清洗、被缺席的痕跡,真相難得,只能將他們謹記在心,以輕盈而不輕鬆的記憶方式,向遺忘宣戰。「門常開」系列所拍攝的,是2014年香港「佔領中環」期間的日常景象。何兆南簡單割除底片的特定區塊,顯影後產生純然的黑色,以此投射「政府的門為市民而開」這句政府對人民所說的官腔之言。或者說,在何兆南的作品中,政府的門確實開了,開門之後,迎面而來的是一塊不透明的黑。像是控訴,卻又以一種獨屬於街頭的幽默,以「遮蔽」揭露現實。

同時作為攝影師與藝術家,何兆南有意識地選擇在地緣政治與社會政治命題上備受關注的地點。他不太在影像上以所謂的編導來介入畫面,畢竟,我們在他的影像中所見的,是這個世紀最威權者之一的政府作為編導者所安排的景象。在何兆南的攝影作品中,在攝影拍攝之後,手的第二次介入,是強烈的返身性意圖,是他在拍攝現場返回,向觀眾展示自我的時刻。《醉生與夢死》將維多莉雅港與圍觀啤酒的夢幻泡影疊加在一起,《平日常》以簡單的格狀塗色,與黑白影像中塗鴉被清洗遮蓋的樓房與廣場一景、以手寫字填滿於空中的《自由與反對》,都讓何兆南像是一位喝了「醉生夢死」的歐陽鋒,對不願忘卻的記憶與思想的呢喃。
本文原刊載於《今藝術&投資》2024年10月號385期


藝評書寫與研究者,第13屆國際藝評人協會台灣分會理事長,曾任典藏雜誌社(《今藝術&投資》、《典藏ARTouch》)社群暨企劃主編。目前關注異質性的創作與勞動,長期研究繪畫性與敘事性等命題,對於另類文化和視覺語言的迷因混種亦深感興趣。文章散見於《典藏ARTouch》、《CLABO實驗波》、《端傳媒》、《非池中藝術網》、《Fliper》、《ARTSPIRE》、《500輯》、《藝術認證》、《歷史文物》、《新北美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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