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毫無疑問地,已是現代人的日常閒談裡,最常聊到的話題之一,然而從星座聊到占星學,從《甄嬛傳》裡出現過的欽天監,聊到每週星座運勢的唐綺陽,觀星在流行文化裡的穿越,是當代的、當下的「你我」共同交織出的統計學與認識論;若曾建穎個展以「木與夜孰長」為名,占星與筆墨,孰佔盡話鋒與畫風的預言與精準?孰又亙古地自由穿越?繼2020年「惡托邦」個展,經歷閉關修煉式的沉靜觀照(自主隔離式的疫情宅?)「木與夜孰長」一展中的作品,又將撩撥多少觀者的內心深處,那些自願或非自願的沉澱精華?
有筆無墨?有墨無筆?筆墨問題,留給那些視筆墨為「唯一」主體性的人吧,對藝術家來說,筆墨或許可以更饒富創造性?由肉身而生,人們又急欲排除的「異物」,諸如橘皮組織、脂肪團塊、陳年角質與無名腫瘤等,作為入畫題材,並非要賣弄朱光潛式的「我們對於一棵古松的三種態度」,而是唯有入畫,才有可能跳脫媒材技術的決定論與資格論,並兼得沃夫林(Heinrich Wölfflin)式的「線性與繪畫性」,《珍寶》、《珍珠刑》與《斜陽》等具有「重瓣特徵」(註1)的人物畫裡,屬於人性裡的雙重性,得以相繼地被曾建穎提純,且幽默地化解貪婪的罪惡,與欲望的救贖;為此,無論是嫣然的人物、燃燒的煙頭、掐指的捻手,形象上的扭曲,又豈止是書寫藝術史時的變形或矯飾;暈染之於皺摺,皴法之於脂肪,「盛上」(註2)之於囊腫,屬於畫的整體,在既支撐也架空、既遮蔽也彰顯之間的,是「鳳凰電波」(註3)也無法力挽狂瀾的生命寫照,若非曾建穎的作品,「珍珠是貝殼的腫瘤」的「事實」則難以想像,「皴法」的沉重與「脂肪」的沉重,「盛上」的浮華與「囊腫」的「多餘」,則無法在紙上相互「扶持」與比較,同樣的「重瓣特徵」,在《悠閒》與《挨拶》等作品中,則是男子與犬子之間的共享,無論是上裸仰躺,任犬子在胸腹上匍匐,或是環頸而抱,於肩頸上的甜蜜負擔,都是人獸忘情交融的現代「天倫樂」。
中學為體,西學為用,東西方問題,留給那些打過鴉片戰爭的先賢吧,對藝術家來說,比何謂東西方更近在眼前的差異,是那些屬於人性且揮之不去的愛恨喜樂,天人交戰才能既世俗又脫俗;在拉圖爾(Georges de La Tour,1593—1652)式的光影表現中,「光影」之於書畫,實則是曾建穎穿梭在各種紙材,在紙上所激盪出的色感實驗;現代都市的生活經驗,無不沁染著屬於霓虹光的記憶,如此人工的光影,居然是藤黃、硃砂、桃紅、天青、石綠等礦物顏料並置而成的「天然效果」, 不同於「一燈能除千年暗」的崇高,但同樣有著「一智能滅萬年愚」的感受,在《胭脂》、《取火》或《如是我聞》等作品中的,有著曾建穎式的霓虹頓悟,其中《取火》一作,除了有「重瓣特徵」的共構,更截取了癮君子借火,互解煙癮的片刻,然而此時犯的不只是煙癮,更有可能犯了多數戀愛新手,情感氾濫,一個電光石火就暈船的瞬間,曾建穎的作品裡有著自我旁觀的觀點,亦有著紅塵裡練習的吐納與觀照。
關於觀星術與占星學,在古代有欽天監一職,在今日則飛入尋常百姓家,任人從唐綺陽入門,並各取所需的自我學習與慢慢深究,筆墨的造詣何嘗不是如此?谿山行旅式的巨碑典範之於曾建穎《丹霞》一作,有著旅行經驗,對於地貌記憶的投射,亦有點燃煙頭上的肉眼微觀,如果「書初無意於佳乃佳爾」也有當代情境式體悟,上述一連串的文本愉悅,在流行文化裡分心深造,又在絲路之旅中,得法於敦煌壁畫;肉身所感的世態與浮生,才能了然於心的,成為曾建穎筆下的創作。
最後,關於「我雙魚,為什麼天蠍要恨我?」(註4)之於水墨、膠彩乃至於畫作,在諸多無關係裡,因曾建穎的生活方式與藝術實踐,而開始有關,書出「無意」也才開始「有意」。
註1 「重瓣」是形容多花瓣品種的花,在此用來描述曾建穎作品中線性與繪畫性交融的特徵,並區隔傳統書畫一直以來,山水畫為評論主體的修辭。
註2 「盛上」又稱「厚堆」,是膠彩畫中,利用胡粉或顏料的堆疊,製造出浮雕感、立體感的繪畫技法。
註3 是近年流行的醫療美容技術,主打皮相肉身的除皺除紋,恢復肌膚彈力,因此在中引用之。
註4 取自歌曲〈證據〉,由歌手楊乃文主唱,林暐哲作詞。
熱愛第一代神奇寶貝,熟悉庫洛牌使用方法。專長當代影像評論、書畫研究,關注農業環境與性別議題。現為獨立策展與藝術創作。文章發表於典藏、Art Plus、藝術家雜誌、等平台。曾策展於香港牛棚藝術村、臺灣國立美術館數位方舟、臺北數位藝術中心、臺北國際藝術村、台南總爺藝文中心等。影像作品曾獲「臺北美術獎」優選、「台北國際攝影藝術獎」Grand Prix大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