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o.101王德瑜個展：我們晃盪在山海之間，碰觸、進入、感受著

如何用文字敘述僅能以感官感受的作品？創造一種難以被紀錄、形容、描述的作品，藝術家的目的性又是為何？當我們的身體成為感受創作的方法時，打破原本美術館內觀看的想像，我們是離空間更近抑或是更遠一些？

記得我父親首次帶我前往新家。初次到一處沒有家具，空間敞開的房屋，明亮的陽光灑在室內，我難掩興奮之情，興沖沖地四處跑。一不小心，我就直接撞上陽台的落地窗。對這房屋的接觸跟回憶就是從這面不可見但卻重重地碰撞在我身體上的這片玻璃開始。王德瑜的作品，即充滿了身體初次碰觸空間，非理性地進入空間、感受空間的方式。在作品體驗中，在藝術與非藝術間，觀眾藉由參與、藉由對於空間、形狀的重新想像建構出由視覺觀察轉至觸覺碰觸的過程。

連結著身體上的各種感官，建構對空間的另類想像，王德瑜的作品在無人參與、有人參與、或是每次不同的人參與間，都有著不同的體驗。如同在創造「遭遇」般，人與人、與作品、與空間、與布膜間不同的遭遇。在每次的遭遇下，都是一次全新的過程。

求學時，王德瑜主修雕塑，在一次閱讀藝術期刊時，某篇文章中寫到「不定形雕塑」（Informal Sculpture），讓藝術家開始思考雕塑的眾多可能，或許不定形的，或許是空間的、或許是非視覺的，也或許需要跳脫單純的觀看，必須要觀眾的「在場」方能成立的作品。對雕塑的重新思考，讓她拓展了對創作的想像。

而後，空間是她重複不斷地思考、建構、重新想像的媒材。巨大的布所型塑的空間感，佔據我們對她作品的第一印象。在布作為材料，延展、彈性的特性，進而將空間連結、拓展、包覆，讓王德瑜能在不同的地點想像空間重新被感知的樣貌。

王德瑜開始翻轉空間、翻轉原有感官的感受。在翻轉中，觀眾必須重新連結身體與空間，重新面對自身的感知。因為必須「在場」，每個人、每次的遭遇都是不同的，也難以用文字敘述或藉影像紀錄重新感受，卻能將空間與觀眾連結，在每個典型、非典型的展示空間中，不斷地雕塑空間，碰觸觀眾。

從思考雕塑到思考空間，進而連結著「非視覺」或是觀眾的「在場」方能成立的創作想像。王德瑜的作品重新建構空間，讓觀眾能不斷地想像應該如何與空間互動。藝術家的姿態、觀眾的姿態、空間的姿態，三者間都隨著作品裝置完成後，不斷地變化。在她的創作中，人與空間的關係與距離都隨著作品的體驗，界線逐漸消融。

我認為王德瑜的作品建構在兩種不同的空間想像，後回歸於觀眾的身體經驗。在非典型的美術館內，她的創作連結空間獨特性，思考當下空間的特性，建構出對於這些空間的另類詮釋，或是霧氣、或是風，或是視角。觀眾必須進入到她的想像內，重新理解空間；而在美術館白盒子空間中，藝術家則解構我們對於美術館的想像，一種必須在安全距離內，優雅平移的觀看創作的姿態。在她的創作中，觀眾不僅是觀看，必須參與，必須踏入，必須讓身體重新進入白盒子空間。無論是視野、風、霧或是身體的參與，我們都需要在場、都需要適應，在參與中，嘗試拓展身體、拓展空間的可能。

此次在臨山臨海的自然感受中，王德瑜在台東美術館的現地創作《No.101》同時間連結了內部美術館的空間，亦連結了外部台東地形的想像。以軟布與氣流，創造出巍巍高山及不定海流的意象。

偌大挑高的山歌廳中，藝術家放入一長寬10餘公尺、高4公尺，尺幅極大以軟布為材料的深色充氣裝置，大型裝置中再放入三座尺幅較小的充氣裝置。漆黑的空間中，觀眾無法見到裝置的全貌，僅能以身體探索。山是必須被敬畏的，是充滿危險的，當人類進入山的領域中，人必須相應於山的性情，以身體去感受山的給予。觀眾能進入到裝置內部中，如同首次進入山中，由身體感受探索空間。對山的想像、山的敬畏，在碰觸中逐步地形成。

而在海舞廳內，王德瑜則建構出一條讓觀者如同踩踏於浪上的長型空間。遍布於地板，隨著風的流動而晃盪的藍色軟布。在晃動中，觀眾隨著移動感受著布摩擦著身體，風擠壓著軟布，軟布又擠壓著自己的腳。踩踏之間，隨著布的高低，展場的樣貌也隨之不斷地改變。如同海，如同浪，我們在無法預測的體驗中，感受著海、風，對自然的情感想像。

對原野的接觸，隱含著祖先銘刻於我們的基因中對自然的種種記憶。山與海，連結了台東的視界，山的神秘與海的深邃，也連結了人們對自然的敬畏。王德瑜將作品連結了山與海的想像，在以身體去接觸作品之時，我們對於山、海，對於美術館，都有了重新想像的可能。此次《No.101》讓我們感受在山間、海上的身體經驗。美術館的空間被連結到建築之外的台東自然空間，我們進入了美術館，又或離開了美術館。王德瑜不僅是在想像美術館，而是將台東視為一個巨型的空間，如同山與海被包覆於巨大的膜內。我們晃盪在山海之間，碰觸、進入、感受著。

（本文為完整版，部分文字節錄於王德瑜台東美術館個展「No.101」展覽與出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