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德．納德盧姆的渾沌之界

這次展覽接受納德盧姆的建議，以深霧橄欖綠作為掛畫的背牆顏色，二樓展間呈現的幽闇氛圍恰如其分襯托了畫作精神，亦即畫中人物皆沉浮於混沌的「靈薄獄」（Limbo）中。但丁的文學作品《神曲》建構九層地獄，靈薄獄為第一層，那些生於基督降世之前，無罪亦未信仰上帝的英雄、賢哲及其他才能卓犖者之亡靈在此飄蕩。這次展覽命名便取自納德盧姆的作品《渾沌之界》（Limbo, 2006），畫作中男女老幼皆赤身裸體，橫躺懸浮於黑暗深淵中，他們並非偉大人物，而是普羅眾生的集體象徵，在自身創造的地獄，或者說在各自受苦的內心中浮沉。另一幅《滯於虛空》（Arrest in Space, 2005），宛若進入《神曲》描繪的地獄第二層，犯下愛慾之罪者受困於此，這裡猶如暴風雨中的大海，狂暴颶風吹擊折騰靈魂，使其不得安寧，而畫中一對男女懸浮於半空中，身體緊貼，手臂相纏，彷彿但丁所形容的，受情慾召喚而來、隨風輕靈飄蕩的比翼之鳥，他們身周的鬼魂則在黑暗氣流中顛仆翻騰。納德盧姆並非進行道德敘事，而是藉由藝術形式呈現古今皆然、恆久不變的人性。

1944年出生的納德盧姆與原生家庭之間情感斷裂，這種痛苦不時反映於他的畫作中。他在林布蘭和卡拉瓦喬等古典大師之作找到繪畫的依歸，一心探索具有敘事性的寫實繪畫，然而就讀奧斯陸藝術學院期間，他的古典寫實風格與現代藝術趨勢扞格，而不容於學院體制。近年他因為稅務問題遭挪威政府控告，於受審期間創作的《最後一步》（The Last Procedure, 2012-2013），構圖埋藏著隱晦的象徵筆法，畫面情境有如他一生反覆遭遇的艱難處境的總和。畫面左側的三位戰士坐在動物皮毛上，其中手持長矛、貌似處於權威地位的男子，以審判的姿態，伸手直指右側獨坐的莊嚴老者，另一名女子手持一紙罪狀，同樣針對老者而來。紙筆與尖矛看似處於文明與野蠻的兩端，但在畫面中展現等量的殺傷力，老者攤手沉默，面露任人宰制的憂戚無奈神色。

納德盧姆使用古典寫實油畫技法，也有不少題材從神話故事延伸而來，看似自外於當下的時代與社會，實則與自身生命經驗關係密切，他以個人心理寫實的方式，呈現普世共有的人生實難之感。納德盧姆創作一件作品往往累月經年，反覆修改，與漫長的生命經歷同步，《最後一步》便被視為藝術家自述心境的階段性代表作，而這件作品已獲毓繡美術館典藏。除此之外，鏡像、倒影以及藝術家個人肖像，為納德盧姆畫作常見的元素，比如《孤獨而終》（Solemorte, 1986）描繪一名戰士跪倒於地，半張臉龐陷溺在一小攤水漥中，似乎轉化水仙花自戀的典故，隱喻藝術家至死方休地耽戀於自身創造的藝術。

納德盧姆於2010年之後完成的畫作多掛放於三樓，這些畫作色調和諧一致，充分混融調配黑、白、黃、紅四色，使得荒蕪大地瀰漫著寧靜的暮色，雖不同於地獄的黑暗絕望，但是無垠的沙塵與裸岩仍予人生存不易的蒼涼感。納德盧姆的畫作場景多是異星球般的不毛之地，只能從人物的面容或姿態窺得情感與生命力，比方說《擱淺》（Stranded, 2011），一艘擱淺的船隻位於畫面後方，而畫面中央一名側臥於海濱的女人，安然自若、手勢輕柔地擁護懷中嬰兒，展現母性之美的光輝。《石桌旁的珊卓》（Sandra by the Stone Table, 2010）中，女孩將頭倚在桌面上，眼神堅定清澈，後方是整片籠罩光暈的蒼鬱樹林。《父與子》（Father and Son, 2015）描繪並肩而坐的父子看向前方厚實雲朵迸發的光芒。《水源》（Water, 2011）則是群眾圍繞一泓荒漠中的清水。納德盧姆不但畫出幽冥黑暗的渾沌之界，也給予觀眾穿透渾沌的微微夕暉或曙光，以及渴時得飲的甘甜，亦即嘗試從苦難與不幸之中展露人性光明的色調。這也說明，為何Öde Spildo認為納德盧姆的畫作遵循著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的小說《白癡》主人公的悲憫精神。

坐落於南投縣草屯鎮的毓繡美術館成立一年了！這棟獲2016年台灣建築獎首獎的清水模美術館，從2016年1月開幕營運至今，定位於「當代寫實藝術」主題，在免費預約參觀、平日上限120人次的營運模式下，創下4萬參觀人流，除了當地村落居民之外，更多是從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民眾。今年5月，在美國紐約Booth Gallery協助促成下，毓繡美術館舉辦挪威寫實藝術家奧德．納德盧姆（Odd Nerdrum）亞洲首展「渾沌之界」，展出藝術家從1986年至今完成的15幅畫作，從即日起至8月20日止，將配合展覽推廣藝術教育活動、講座及播放藝術大師電影。此外，展期適逢五月母親節，館長李足新邀民眾參觀後寫下給母親的明信片，美術館將代為寄送。藝術家之子Öde Spildo以及Booth Gallery負責人Casey Gleghorn也來台參與開幕。Öde Spildo認為，「我的父親所描繪的人物，與大地、生死有更深切的關係。與其說他表現了我們在這個時代的樣態，不如說他所創造的樣態超越了時間和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