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錢暴》一書中形容為「大畫廊、大拍賣行、大型國際藝術展會」主宰藝術世界的時代,努力參展大型藝術展會,似乎是成功畫廊的必備條件之一。這樣大型而快速的場合,對於觀眾來說,是一次滿足觀賞各種作品的捷徑;但相對的,作品要獲得觀眾眼球的青睞,甚至駐足,可以說是經歷無數不見血沈默廝殺的戰場。多少藝廊傾盡全力,拿出最好的作品、藝術家、最多資源,努力擠入世界知名藝術展會的參展名單,作為實力最顯眼的註解。

在臺北創立第七個年頭的曜畫廊,也在2025年決定帶著楊忠銘的版創藝術,以單一藝術家個展形式,參展遠在德國卡爾斯魯厄的國際藝術博覽會Art Karlsruhe。然而選擇德國作為畫廊參加的第一個境外展會,卻令人意外的,有個天真而浪漫的原因:「因為德國是歐洲版畫的重要發源地,而Art Karlsruhe附近的海德堡更是印刷業的重鎮。我們很想知道,了解也習慣版畫創作的德國,會如何看待這樣前衛的當代版畫藝術。」

版畫藝術在臺灣一向偏安於主流藝術之外。由於其在技術上的要求與複數性的特質,也時常被低估了其做為一種創作媒材與收藏目標的可能性。然而,藝術作品的獨創性、藝術性,與默默從「手藝」出發,經歷無數磨練而能達到從心所欲運用這項「媒材」的職人精神,不但並不牴觸,相對的,能從技藝出發卻不限於技藝,以思想與觀念帶領技藝,更是難能可貴。在這個科技與快速的時代,手與心的溫度,是一種珍稀資源。

因此,曜畫廊不但將第一次的國際展會聚焦在德國,也在參展同時,提出一種感受來自臺灣獨有創意與溫度的可能性——在展會上進行藝術家的現地創作,由楊忠銘親自將「無華之境」系列中,結合版畫原理、攝影、手工紙造紙術,歷經三年失敗才完成的蝴蝶創作《永恆的飛行》,以行為藝術的方式,展現在當地觀眾眼前。

展期中每個下午,楊忠銘便穿著他的實驗衣,拿出一盒盒預先製作好的蝴蝶,並將其扎上展牆,讓牠們一隻一隻停駐在牆面;而卡爾斯魯厄市長Dr. Albert Käuflein與駐德國臺北代表處慕尼黑辦事處趙彥清處長在首日親自來到展場觀賞作品,一同參與了藝術家現地創作這個美麗的插曲,也讓這個行為藝術開啟了另一種可能性。之後的幾天,楊忠銘便開始邀請觀眾上前,選一隻自己喜歡的蝴蝶與一個自己喜歡的空白處,溫柔地讓蝴蝶上牆。而這個原定由藝術家主導的現地創作,又進一步成為與當地觀眾互動與交朋友的溫馨場合。

初看只是輕盈而美麗的蝴蝶,觀眾們在近看後發現這一小片白紙,身上佈滿了透光之後才得以發現的美麗花紋,經由藝術家的說明,他們明白這是當代科學與傳統美學結合而成,承載著歷史重量的一小方奇蹟。而拿在手裡、扎上展牆的過程,則是自身與創作連結的瞬間,簡單的動作,讓作品佔據了生命中的幾分鐘,成為自己的一部分。一個為期五天,每天30分鐘的創作,連結了過去與現在、東方與西方、藝術家與參與者,為快速而緊張的藝術展會留下了一次溫暖的交流。
楊忠銘自述: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創作是自己的孤獨道路,唯有在走向終點的一刻,忐忑的發表之日,作品才開始與人產生關聯。而這次的藝博經驗,卻意外體會了邀請觀眾參與製作過程的經驗,讓原本設定觀賞與展演的二元關係,偶然產生了新意。有一天的展演時刻,我邀請一位優雅的女士參與活動,她靦腆走上前然後聳聳肩跟我說:『我的年紀大了,手會自然顫抖,可能沒法做好你的細緻要求。』我跟她說,不就是因為如此,我們才需要更多的練習,不是嗎?將它當成一個小小的手指復健吧。
之後,她順利地完成蝴蝶扎針上牆的過程。從她臉上滿意的微笑,我想著,或許,藝術就是從自己的孤獨出發,走向眾人的共同交集之處的過程,在那沒有國界、沒有分別的境地,每個人可以找到一方自由之處,輕鬆席地而坐,緩緩自在地面對自己的孤獨存在。

時至今日,當代「版創藝術」跟過去重視技法和細緻程度的版畫工藝自然大不相同,而西方與東方的美學也不再壁壘分明,不同地域的表現中時有令人會心的普世性。藝術家楊忠銘帶著扎實東西方傳統版畫訓練,在那之上又以觀念性的思考以及裝置般的展呈方式,為作品不斷疊上厚度與層次,從「版」出發,卻早已不止是「版畫」——這樣的作品來自對自我的挑戰,同時也是一種探問,有沒有某些存在,無分當代、傳統、國界,僅僅是散發出讓所有人都受其洗滌的純粹?而曜畫廊作為一個世界藝術圈裡的地區性藝廊,試圖在商業市場上尋求一種發自內心微笑的可能性,在廝殺的藝術市場上留下了一抹來自臺灣的溫暖,也不失為一種可愛的嘗試。至於這樣的展演,對於銷售有沒有幫助,從每個人都想從牆上買走一隻臺灣蝴蝶來看,答案應該是正面。
